一头栽进阿姆斯特丹,最令我诧异的,不是运河边一根根条头糕般狭长的民居,那些比肩排列的排屋因木质地基逐渐腐烂之故,开始左右倾斜,呈现出我们生于七十年代的孩子所特有的七撬八裂齿型;阿城最令我诧异的不是所谓的COFFEESHOP其实并不用来喝咖啡,店小二会拿出一本详细的大麻烟草菜单供你选购,原来此地的COFFEESHOP是用来消费各种大麻制品的;阿城最令我诧异的不是当地老老少少人皆一口流利英文,教育部门几乎担心越来越早开始学英语的小孩子以后说的荷兰语恐怕都会带英语口音;阿城最令我诧异的不是运河里一
溜沿岸而栖与陆上人家无二致的船屋,据说船屋原则上不拉窗帘,好给在运河里穿梭的人们一道屋内的风景,如你拉了窗帘,则表明你在做见不得人的事情啦。
阿城最令我诧异的是什么呢?如果你恰巧从中央车站进入该城,然后头向右转,即使是来自自行车王国的你,也会急急地掏出相机,记录下你视野右边的那片自行车田,那座自行车坡,那堆自行车垛,好像全世界的自行车们都赶到这里参加峰会或者是达达主义的遗老遗少又向自行车发起了一次创作进攻。人们清早骑车从四面八方到达中央车站,将车停在车站外,然后搭上火车、有轨电车,重新奔赴四面八方,那些自行车存车处好比是玄关;自行车,就是阿城人的拖鞋:早晨大家在这里换下拖鞋,套上皮鞋,下班后又在这里换回拖鞋。自行车在阿城是那样的家常随意,正因如此,荷兰女王贝娅特丽克丝端坐在一辆类似老式凤凰女车的黑色自行车上的留影更显贴心,哪个女王穿着拖鞋上镜?
阿城有五十万人每天踏着“拖鞋”上路,而阿城市区常住人口却只有七十三万,自行车占交通流量的40%。当那些喜欢骑车的美国人来到阿城,一方面羡慕他们全城都有专用自行车道,另一方面,却窃笑当地自行车的样子怎么如此老土,且不提二十七级变速的,这里就连有三级变速的自行车也并不多见,大多黑黑壮壮的,类似载重男车的敦实造型,难得有些色彩鲜艳的,那种惊艳不亚于在一大堆深色塑胶拖鞋中冉冉升起一双丝绸绣花鞋。在美国骑个车出门便好像是登上高跟鞋千娇百媚地入社交场:推出动辄上千美金的碳纤维自行车,穿好一身弹眼落睛的莱卡自行车服,套上无鞋带的自行车鞋,戴上防护头盔,如果穿一般的裤子得用两根荧光带把裤腿扎起来,以防止裤腿卷到轮子里……如果说美国人把阿城人的这双“拖鞋”抬举成“高跟鞋”,那么我们亚洲这边又把这双“拖鞋”贬成了“草鞋”,当年我在新加坡工作时想骑自行车上下班,当地同事大惊失色,苦苦劝说只有那些外国劳工才骑车代步。亚洲城市开始渐渐地踩上“四轮鞋”飞驰起来,城里的人心也开始抹上了机油。
所幸,在阿姆斯特丹,自行车不是“高跟鞋”,亦不是“草鞋”,它只是一双有点旧却把脚丫子抱个正着的家常拖鞋,它让我偶尔想起:我们,曾经走在布满着温暖身体的街道;我们,曾经都带着那双叫做自行车的“拖鞋”漫街逍遥。
晓玮(加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