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木头


          作者:射覆
http://edu.sina.com.cn 2000年11月30日

  娘生木头之前,足足怀了十二个月,就在北风将窗纸刮得透亮的时候,木头无声无息地落下地来,娘心里一急,以为是个死婴,爹在他屁股上狠揪了一把,他哇哇两声就停了。爹说:“只怕是个傻子哩!”娘头上箍着一道白布,下面绷扯出一张青白的脸:“好歹也是个完人,看来是个少话的,就叫他木头罢!”

  木头爱将指头搁在嘴里头含着,这样他可以少跟别人讲话,娘却固执地以为是因自己奶水不足的缘故,木头想自己的嘴巴子这阵子正忙着哩,懒得驳斥,这一含就含到了十几岁。

  木头进了乡里的中学,每日要背着娘的花布缝合的书袋去上学,得走几里地的田埂。田埂上抽满了青的草和野的花,两边是麦浪,乡间气息。总有一些蛤蟆蚂蚱跳过木头的脚背想引起他的注意,可是木头总有想不完的念头,哪里顾得它来,只将一截指头在嘴里捅个周到。

  那一日上语文课,老师正在讲台上讲书,摇头晃脑的时候听见吧嗒一声,看了坐在角落里咬着指头向着门外的木头,心里有气,“木头你成日含着个指头作啥?”木头一桌牛高马大的二剩赶紧接过话头:“他在想吃奶哩!”一整个秋日都干寒的教室笑得翻转了过来,隔年的尘埃都跳跃在这阵放肆的喧闹里经久不息,木头一张脸涨得紫红,指头也从口中撤了出来,放在另一只手中揪着。

  下学的时候木头挡在二剩面前,二剩面一绿,一把将他掀到门边,大手大脚地往家走,走了一阵,木头又冒出在他面前,双手依旧伸着。二剩素来在学里凶顽惯了,口里骂了一句,出劲狠推了木头一下,木头直挺挺地向后倒去,布书包轻飘飘地飞到了埂边的麦田里,二剩就从他身上跨了过去。二剩进村的时候,听见后面哼哧哼哧的喘气声,转头看见木头一跛一跛地跟了上来,沾满泥泞的书包敲得屁股直响,二剩一口唾沫就朝他面上飞去:“你还真犯了凶犟哩!”吐完后二剩瞪大了一双牛眼,他看见一股血象蚯蚓一样弯弯曲曲地从木头脑边刷了下来。木头不说话,慢慢走到他面前,又伸开了双手拦着。二剩就突然害怕起来,脚一步步往后挪,“俺说错话哩!算对不住你,你还要咋样哩......”转身就跑上了另一条回村的田埂,那个时候二剩只觉得自己过于壮硕,跑起来不够灵便,肉随着骨头一道发颤,简直撑不起偌大的一个身子。

  后来木头就退学了,他那个咬指头的毛病也一同留在了学里。木头在家里老老实实种地侍弄菜园子,本本分分地发呆出神抽旱烟,旱烟儿苦长,吸进去的时候慢慢悠悠,吐出来的时候木头已经过了二十了。他认识了鞋儿,他的很多话也只有鞋儿听得懂也愿意听,更要命的是鞋儿还为这个专利高兴,木头于是爱上了鞋儿那咯崩咯崩的脆生生的声音。他特地在门前麦场上堆了个草垛,晚上他就与鞋儿爬上去唠叨,鞋儿自己爬不上去,每次都是他将她往上一顶,自己再利索地窜上去。因为这个木头欢喜上了天上密乱麻眼的星星儿、挑着盏小灯匆忙来去的萤火虫儿、藏在脚底草垛里高声嘶唱的蛐蛐儿,一直欢喜了好几年。

  鞋儿进城后,木头极想跟去看看,他可不想去看城里的风景,他上心的是鞋儿吃喝得咋样,晚上怎么打发,能快活么?后来终究没去,木头只是常去鞋儿家找些活干,有时他会剁一下午的猪草,握着那柄鞋儿握过的锈菜刀他就觉得心象被熨斗熨贴过一般。水葫芦的腥气在空中游荡,鞋儿以前猪草剁多了也沾了一些,木头闻着就很踏实,就象鞋儿还在身边。

  鞋儿家的猪杀过五茬后,木头听到了一个喜讯。垫底爹怕伤着他,递给他一根过滤嘴一边有意无意地说,这烟是城里女婿孝敬给的。木头果然觉得这烟拿在手中就有些不同,颤颤巍巍,千斤重一般,暗想这烟加了一个过滤嘴确实就不一样,黄澄澄的金样的气派。

  爹娘就促着木头成婚了,口头夹嘣着鞋儿的薄情寡义,又禁不住庆幸----垫底爹将聘礼返了回来----算起来也没什么损失。木头还是那个木头,可是爹娘就觉得有些不一样了,究竟是哪儿不一样也说不上来,仿佛凭空隔了一堵墙,唤了三四声他才应得一声。成婚的前两日木头将麦场的那个草垛拆了,扎成一捆捆的堆在自家灶台边,结婚的那日亲戚都要来,得多备点柴火。

  媳妇儿叫磨儿,话也少。爹娘就笑:以前是三棍子才打出一个闷屁,现在得六棍子了。磨儿日里头总在田间地头呆着,侍弄完了庄稼就忙乎一家人的吃喝。吃饭的时候也不说话,只将那荤腥重的菜往爹娘木头那边摆,自己闷头扒饭。罢了饭不是磨麦子就是纳鞋底儿。木头好烟,婚前总是自己跑到大队合作社里去买,现在每次烟快完了时候,第二日就有一包新的搁在顺了手的位子。

  几年后爹娘都乐得呵不拢嘴的去了。木头喜欢上了磨儿,又过了几年,先后有了三个儿女:喜梅、国军、盛全。

  木头是真真正正敬着爱着磨儿了。隔得个吧月他也会到垫底家去看看,帮他爹砍些树材,拉叨会家常。可是那时候他的心里是再不能掀起半点儿波澜了。

  注:本文为鞋儿 垫底后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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