鞋儿
http://www.sina.com.cn 2000/11/28 14:34 新浪文教
新浪网友:射覆
麦子的熟香一阵阵地被秋风抖擞了开来,化作甘甜微腥的凡间气息,向地上一切有生命的活物围剿了过去。黄狗在村间的道头上对着微燥的空气狂吠,鸡们一群群地四处散着忙碌,小脑壳一上一下不知疲倦地磕着。先前仿佛被抽干了的空气里一下活络了起来,鞋儿正在院里剁猪草。
新从塘里捞上来的水葫芦象一座草山一样把鞋儿围在中间,被围住的还有一个破了的木脚盆,一个爹亲手打的结实的木板凳和一把上下挥舞的锈菜刀。鞋儿直起了腰,扭了一扭,叹口气又接着剁。草山就在铿锵作响的咚咚声中渐渐坍塌了下去,草屑沾得她满手,头发上也沾了些,象青绿的碎纸片粘在上面,跳跃着太阳的光泽。
不剁不行啊!鞋儿屈起一只袖子擦了擦汗,家里的四头架子猪还等着吃食,眼睁睁地贴着猪圈看着她。爹说,来年这四头猪卖的钱就是她的嫁妆。想到嫁妆她哪能不上心哩,刚出伏的时候木头才送了她一双尼龙袜,泛光泛亮的好看,她喜欢极了,她也喜欢那个木呐的木头。木头有啥不好哩,架子高大,人又精神结实,心眼儿实在,就是嘴笨了点。可是这话到了爹嘴里就成了一个傻木桩子,三棒子打不出一个闷屁来。
鞋儿笑呵呵地想着,爹的意见起不了多大作用,她是公社里的团委书记,自由恋爱是公社书记拍了板的,爹再高也高不过书记,何况让爹操心的只是能传宗接代的弟弟垫底儿,那是做木匠的爹后半辈子的指望。鞋儿喜欢木头,木头喜欢鞋儿,这就行了,多说废话做啥。那双尼龙袜是木头从县城里头带回来的,上面还粘着一块小纸片,鞋儿读过小学,认得上面的几个字是上海市第二针织厂,上海也是城里,应该和县城里差不多吧,肯定是很金贵的东西。她从木头手里接过那个让她心惊肉跳的宝贝后,口里说太花洒钱了,心里却象倒了蜜罐一样,穿上它,是不是就和那些城里妹子一样了?于是鞋儿觉得紧张,小心地把它包了又包,塞进自己的床角落里,每天要看一遍它还在不在那儿。她打算好了,明年开春出嫁的时候就穿它,羡煞那些同村妹子。
*****
一下子就跨到腊月里来了,喜讯赶在寒气之前登了门。昨天公社书记喜孜孜地告诉鞋儿:县政府来了个招职指标,需要年轻能识字有领导能里的女干部,要没结婚的,公社里的干部就只鞋儿符合条件,开了春就要去县里报到。
鞋儿仿佛突然看见自己变成里城里妹子的模样,好象对面公社书记的身子是片镜子:她走在热闹喧嚣的街上,脸上一阵阵地往外冒出刚搽的雪花膏的气息,身上穿着碎花的的确良衬衫,涤纶的长裤,脚上的是黑皮鞋--对了是皮鞋--关键是不用每天剁猪草了,你见过哪个在办公室剁猪草的?鞋儿的笑容肚里装不下,溢到脸上,白花花的牙齿也乐得探出头来。
对了还有木头,要伴着木头走在城里的大街上,人少的时候还可以挽一下他的胳膊。鞋儿突然想起开了春就要与木头成亲哩,肥猪马上就要出栏了,木头家也叮叮当当拾掇出了一套家具,她得闲的时候连那喜字窗纸都剪好了一摞,可是县里要求是未婚。鞋儿揪揪自己的头发,有些发愁。因为鞋儿是个泼辣爽快的女子,她马上就打定了主意,先去县里上班--想起上班这个词她的心情又好了起来--跟木头说亲事先缓一缓。
腊月二十六她将木头叫到家里来,吃完饭两人坐在火塘边,木头痴痴地望着她笑,她拿一把火剪捅火塘中烧着的老树丫,“木头,咱们的亲事先缓一缓,等我去县里报了到再说。” 木头很吃惊,和他当初第一面见她一样吃惊,“咋啦?”
“县里招的是未婚的女干部,要是与你结了婚再去报告那哪成?”
木头半天不说话,呆呆望着从堂屋梁上吊下来系着一个黑水壶的似铁非铁的索子,壶里的水在柴火的猛攻下已经开始翻腾了起来。鞋儿看见木头苦恼得头发都要卷曲起来,便伸出了自己的手去握他的,“只是延后一些,你还不相信我么?到时候我把你也办到城里去,咱们两个城里人,在城里结婚不好吗?”鞋儿对自己的坚贞和未来有着无比坚强的信心,和当初她埋在草山里发誓要将那堆猪草剁完一样,和她打算在新婚那天穿上木头给的那双尼龙袜一样。
木头还是低着头没吱声,爹在一旁发话了,“你这个伢儿莫非还不指望鞋儿往高处走么?鞋儿进了城,把你办进去,还可以把垫底儿办进去,我这后半辈子也有了依靠,这还想不通?”垫底儿缠在爹脚边:“爹,我也要去城里!”
木头看见水烧开了,忙将壶从绳上提了下来,说了句:“好吧。”
*****
鞋儿进了城,发觉什么都和原来想的不一样了。她只是一个普通的办公员,根本没可能把木头垫底办进城来,可是又不能再回去。乱七八糟的过了几年后,鞋儿与一个当兵的结了婚。不是说不是说九十年代大学生八十年代的工人七十年代的兵么?
木头也结了婚,知道鞋儿的婚讯后,和村里的另外一个女子。家具打在那里,总不能荒废了吧!
注:本文为垫底前篇
欢迎访问射覆专栏:在别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