理想总是“我说了算”的一厢情愿,让“我”生活在自己的世界里。从这个意义上说,理想是毒品、致幻剂,上了瘾就只能听任其摆布了。别否认现实,也别否认幻觉,它们都是维生素,多了不行,少了也不行。
爱出汗真没办法,夏天出差最受罪。做英国大学校方代表,一般都是随着英国人的习惯,西装革履,我的西服里子上已经被白色的汗碱涂抹得像工作服了。赶上每天一个地方,在宾馆饭店洗衣服都来不及,我一天洗两三次澡,总担心自己臭气熏天,怎么去见合作院校啊?
一连十天的公务出差结束了。厦门的闷热,陪我在鼓浪屿上,没有目的地闲逛。拍婚纱照的新人在这响晴的炎炎夏日中,只能“淋漓”尽致了,我这个“老人”也是如此。
海浪来来往往,岩石浸泡在这起起伏伏的波纹中,被岁月剥掉了一层一层的表面,露出赤红的纹理,那是石头的肉吗?真的侵蚀到底了!
时间仿佛格拉斯哥夜晚高天上的浮云,借着大西洋的劲风,略过繁星,飘过枝头,薄薄的轻纱透出天空的深蓝色,一会儿就无影无踪了。
一眨眼,是因为时差吗?苏格兰高远的夜空,变成了厦门响晴的、午后的碧空,格拉斯哥晚风的寒意,变成了鹭江边海风的湿热。
我静静地走在树荫下,路边传来笛子演奏的《山不转水转》,一首老歌却突然让我无限伤感。
富有穿透力的笛声仿佛海浪,剥去了我的遮掩,浸入了肌理。
自己被曾经励志的旋律一箭穿心,有些老大徒伤悲的无可奈何,是苏东坡酒醒后凝望江水的自我哀叹——“长恨此生非我有,何时忘却营营”。
从英国大学毕业后,就留在英国工作,如今往返于两地,完成了个人的国际化,然后协助中国教育——特别是高等院校——实现业界的国际化……可能又是被拔高的理想在作怪吧。
理想的核心是改变。改变世界是人类的理想,是进步的阶梯,但也是自我束缚的桎梏。
曾经的教育没有传授改变不了世界该怎么办,因此这个主观努力的结果往往是悲剧性的,最终反过来让自己毁灭。
理想总是“我说了算”的一厢情愿,让“我”生活在自己的世界里。从这个意义上说,理想是毒品、致幻剂,上了瘾就只能听任其摆布了。
而药劲儿过去了又如何呢?就只剩下顺应、忍耐。
忍耐的直接原因大抵是理想的破灭,从而走向现实。
当丰满的理想与骨感的现实不期而遇时,我感到的常常是疲惫、无聊、渺小。
“老赵,走一个。”一只粗壮的手捏着一小盅白酒,缓缓地移到了我面前。据说是多少年的这个窖、那个窖的,清澈的琼浆玉液,在手指微颤的节奏中,泛起波光水纹,从雾气中显现出来。
身家“好几吨”的高个儿同学,已经是“总”、“董”级别的金融家,不再是考试抄别人卷子的愣头青。
我仰视着他那居高临下的目光,习惯性地附和着“谢谢领导”,然后不敢怠慢地把杯中酒倒进了嘴里,流动的液体凝固了似的,仿佛做胃镜的探头,一直扎向体内最柔软的部分。
社会认同的标准没有因为留学而改变,而且越来越精准地定位在权与钱上。从留学至今的十三四年,中国的“关系社会”没有变,而且越来越实用地锁定在社会资源的分配体制上。
我不经意间把一块小石头踢进了海中,小小的水花很快被波浪吞没了。
无论是道、佛、基督,都没有什么新奇的观点,基本上都是要压缩主体愿望,向外界妥协。
走向现实是明智的,也意味着风险——平庸、沉沦、碌碌无为。
没办法,平平淡淡是常态,庸庸碌碌是新常态。
但失去选择和自主的人生,是明智吗?如果这是现实,我肯定不会接受!
所以,当这“明智”和“现实”来临的时候,可能又要“嗑药”了——让理想回归,让自己又开始像英雄一样去“改变”……这个循环始终在运行,周而复始。
不过,渐渐地,“改变”的对象变了。外面的世界依然那样坚挺,富的富,穷的穷,固化的阶层关系,三千年没有变化。而自己的视角却渐渐回归到了自身,回到了生命本身,回到了生活的精神本源。
是逃避吗?可能,但渐渐地,更值得自己去关注的东西开始浮出水面,开始让我忘却曾经的执着和纠结。
现实无从改变,而幻觉时隐时现。
别否认现实,也别否认幻觉,它们都是维生素,多了不行,少了也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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