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陈莺音 欢迎投稿

　　他喜欢沿了一条条街的边缘走去，靠左行走，不用理会那些规则，因为并没有什么交通工具，只这一双自由的腿。他可以随时停下来看那些橱窗里美丽的非卖品，他喜欢它们那样带着孤傲内容的眼神，他觉得它们也是喜欢他的，因为他从它们的眼睛里看见他自己的影子。橱窗玻璃反射出来的影象，白天和黑夜交替着，陌生的演员，熟悉的舞台和剧本。

　　他每次都看见她，她真的很漂亮，因为她是透明的。他想象她从橱窗里走出来的样子，也许她会开口对他讲话，也许她会只对他一个人展开微笑。她永远保持着那样优美的姿势，因为她是一只做成舞女样子的玻璃灯。

　　应该是写着易碎品的标记，然后放在柜台最安全的地方出售的，那些玻璃灯，他想。那就是它们应该去的地方。而她这样禁闭在这透明的城堡里，沉睡的非卖品的遗憾。她都不会发出柔柔的光，在其中保持万年不变的舞姿。

　　隔着橱窗玻璃他抚摩她向前伸展的臂，只是一种试图罢了。他却觉得，她应该是属于他的，他要带她回家，他知道她也想随他回家，因为他看她那双紧闭的眼睛仿佛正有泪要流出来。

　　你很想找一个家对吧？你不想再每日看那些陌生的演员，熟悉的舞台和剧本对吧。你也想有人能欣赏你对吧？

　　她知道他常常来看她，她不能用眼睛看见他的样子，可是她是透明的，她的心是透明的，她用心可以看见他的样子。他会对她若有所思地微笑，他会隔着橱窗玻璃抚摩自己向前伸展的臂。她觉得他的微笑是一种很大的赐予，她想自己已经欠下他的债了，可是不知道能给他什么才好，不知道能给他什么才好呀，一个玻璃的灯女，能给他什么……

　　那日他真的去买了她回家，即使她是非卖品。他无论花多少钱都没有关系的，为她，只要能带她回家。商店经理很诧异的眼神，他才不要管，于是他买断那身价，她便属于他。

　　柔柔的光，她的身体晶莹剔透。玻璃的女子，比冰脆弱。他终于可以贴着那晶莹剔透抚摩她向前伸展的臂。她的眼睛并没有泪流出来，因为她最终还是个玻璃的女子，玻璃是不会流泪的。

　　他将她摆放在房间里最显眼的位置，所有的人都知道他爱着她，她是他房间里最重要的东西。他说，你是我的。

　　时间完全不理会他和她的故事，只是前脚后脚紧跟地疾走胜飞。

　　他每日仍旧在街上走，停下来看那些橱窗里的非卖品。他依旧觉得它们是美丽的，而他也知道她在家里等待着他。她美丽的样子是永恒不变的，这一点他并不担心。想到她他就微笑一下，想象她轻盈的样子，光洁的皮肤，柔柔的光。那是他的，捧在手心里的，再也不会失去。

　　而渐渐地她身上便沉积了尘灰。他并无更多时间和精力去清扫，他只是闲来无事的时候去街上走，他看那些非卖品，记得家里的非卖品。他很爱她，她也相信他是爱她的。他有时候会坐在她的对面看她柔柔的光，却因为不想弄脏手而不再抚摩她向前伸展的臂。

　　她的心里有些难受，而她觉得这样并无什么不好的，想来他也有他喜欢的事情要做，怎样要求他能给自己多一些都是不可以的，因为自己已经是在天堂里生活，又怎能奢望生活得到更多的眷顾。

　　而这样的日子并不维持很多天，她终于承受不了这样的自我折磨而破碎。心中的愿，愿他能多给她一点他的时间，却必须压抑这样的想法，去承受那些安静的折磨。安静如果是孤独的，那太绝对。水蓝色的梦境，水蓝色的呼吸，已经透明的念头，粉碎，碎片能伤人。她在破碎前的那一刻绝望地想：或者，玻璃的女子注定就是孤独的。他没有错，错的是她。

　　于是细细而不容易察觉的裂纹从玻璃舞女的心里蔓延开来，他浑然不觉。每日的忙碌，他已经连看她一眼的时间都被吞噬。偶尔他也摸一下开关，说句“哦，灯丝断了，下回换个灯泡。”

　　那日天色晴好，风习习地过，窗帘轻扬飘摆。玻璃舞女的颜色已经黯淡，她抓住了窗帘的一角，跌在了水泥地上。她听见自己支离破碎的声音，有一种声嘶力竭的韵味，有一种赤裸身体游泳的快感。阳光下细小的碎片四散开去，有的落到看似平整的水泥地实际上的坑隙中。……即使，即使他将这些残骸收拾到垃圾堆里去，也不再是完整的她。不过，她的那一部分碎片会永远在一个不需要照顾的角落陪伴着他，看着他的举动表情，也是好的。玻璃舞女微微地露出已经冰凉的笑，那笑大概与从前是不一样的罢。

　　一地玻璃渣，找不到最初他爱过的她的痕迹。假使他会蹲下来在废墟里寻找，也只可能落得流血的手指苍白的纪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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