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牛津大学图书馆的经典作品以十八世纪为界,限于十八世纪和十八世纪以前。据说这样规定是因为他们认为十九世纪的文学作品算不上经典。“但十九世纪的狄更斯、萨克雷等大家,在我们心目中都是经典”,杨先生说。“二十世纪的作者比十九世纪多,越近代,作品越多。这类书都是从牛津市图书馆借的,借到就读,不能按着文学史的先后读了。戏剧、诗、小说,各大家至少看代表作三四部,有的能借到就全看。 Bodleian经典作家的评传(馆中也没有后人写的),能借到或买到就读。回上海后以及1949年再到清华,能到手就补读。”
杨先生说:“法国文学也是如此,我们都按文学史先后一个个读。莫里哀的戏剧差不多全读过。我最不喜欢司汤达的《红与黑》,不自然,但其他作品比此书可读。也读两三本小作家的书,如拉康特、梅里美等,轻松,但少分量。卢梭的自传《忏悔录》,至今未能读完。他的《新爱洛绮丝》、《爱弥儿》等都读过。巴尔扎克不甚喜欢,也读了不少。左拉也读了好几本。”
我曾问杨先生:在牛津和巴黎,与钱先生都学西方文学,读同一方面的书,两人相互交流吗?杨先生答:“交流很多,十分相投,除了我读不懂的哲学和文艺理论书,我们总交流彼此的意见。”又说:“我们文学上的‘交流’是我们友谊的基础。彼此有心得,交流是乐事、趣事。锺书不是大诗人,但评论诗与文都专长。他知道我死心眼,爱先读原著,有了自己的看法,再读别人的评论或介绍。他读到好书,知道我会喜欢的,就让我也读。”
杨先生告诉我,她“有些小小的‘歪学问’,常使锺书惊奇”。她说:“一次锺书把我背的词和他刚读到的对比,一字不错,就在日记上说我想‘胜过’他呢。当然是胡说。我读了诗话,苏东坡‘众星烂如沸’句,被诗话作者打杠。我不服,锺书和我所见恰好一样。我读雪莱诗,有一句也是‘鸟鸣山更幽’的意思,他十分赞成,也记在日记上。现在《管锥编》里还存此句,但未提我名。”
杨先生白天除了上课,就在图书馆读书。白天读外文书,晚上在家读中文书。他们带了一箱子中国旧书,还有笔、墨、砚台、字帖到牛津。两人比赛谁读的书多,年终结算。1935年终统计结果,两人所读的书册数大体相当,实际上钱先生读的全是大部头的书,阿季则把小册子也算一本;钱先生读的中文书全不算,阿季全算。钱先生在日记中写道:“季承认自己‘无赖’。”
钱先生读的中外文书其实要多得多,有的书看几遍。他的体会是:“一本书,第二遍再读,总会发现读第一遍时会有许多疏忽。最精彩的句子,要读几遍之后才会发现。”他不仅读,还做笔记。先是在牛津大学图书馆边读边记,因为那里的图书不外借,只准带铅笔和笔记本,书上也不许留下任何痕迹;所有的笔记都是回家经过反刍后写成的。杨先生读书笔记做的不多,所读的书中虽包括几本薄薄的小册子,不过有的书像诗集、诗话等,也是翻来覆去读几遍的。
杨先生爱读诗,中文诗、外文诗都喜欢,也喜欢和锺书一起谈诗论诗。他们常常一同背诗玩儿,并发现如果两人同把诗句中的某一个字忘了,怎么凑也不合适,那个字准是全诗中最欠贴切的字。杨先生说:“妥贴的字,有黏性,忘不了。”
牛津最大的好处是保留着书院式的导师制,一个导师带一两个学生的教授法,逼得学生非用功不可。导师是学生入学时由校方指定的。锺书的导师名叫布瑞特·斯密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