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已经是差不多三年前的事情了,一直想提笔把这段记忆写下来,但是各种要紧不要紧的事情迫使我不得不把这件事放下了。现在刷碗的情形似乎还历历在目,好像就是在昨天,可是毕竟已经快三年过去了,许多许多细节已经淡忘了。这是篇流水帐,看官别指望得到任何文学享受。
这是一家有近三百人座位的洋餐馆,名字叫Kilkenny Irish Pub,位于Brentwood轻铁站附近。这是一家很有名的餐馆,我问过几个洋人,都说去过那里。当我说起刷碗的时候,洋人们无一例外地也都说自己刷过碗,并且还都是很自豪的说,还说刷碗是人生中必不可缺少的阶段,那意思仿佛是我们小时候就自己挣钱养活自己了。可是他们不知道,他们面前的这个从外国移民来的年轻人三十岁才开始第一次刷盘子刷碗。
刷的具体对象有:客人吃过的盘子、碗、杯子和餐具;厨师用过的锅、案板和刀勺铲等工具;有时还有机器的配件,比如切片机的刀片。刷的具体方法是:把脏东西用高压喷头冲,冲不干净用钢丝球蹭,然后把东西摆到塑料架子上,推到洗碗机里,时间是预定好的,洗碗机自动停止后,把东西拿出来摆到它们应该呆的地方。
刷碗是个简单的体力活,然而对于一个刚下飞机十几天的新移民来说又是那么不容易。应付这么大一个餐厅的锅碗瓢盆,的确没有多少空闲的时候,体力上的劳累是不可避免的。对新移民来说,劳累换来了收入,用来养家糊口的金钱,累一点没有什么。最大的问题是你进入了一个完全陌生的环境,一切你都不明白。库房里摆着十几种化学洗涤剂,你不知道洗碗机应该放哪个,浸泡的池子里放那个,擦桌子用哪个,擦地板用哪个……,当我五个月后辞职不干的时候,还是没有完全搞清楚。当一个伙计问:“How are you doing?” ,我当时竟然听不出来别人问什么,让这个伙计慢慢重复了才明白。我以为自己的听力太差,自信心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打击。后来半年后,我和一个在SAIT上课的哥们一起碰到一个老外问他: “What time is it” ,这个哥们问了两遍“Parden” 才赶紧告诉别人几点了。其实这种下三流语音对我来说已经非常适应了,当时为了不伤害咱哥们自信心,假装自己也没听懂,不过从此后我的自信心有巨大飞跃。
John是厨房的一个领班,快五十岁了,十九岁从香港来的,普通话能听明白几句,也能结结巴巴说几句。John说这个餐馆是他帮老板建起来的,所以老板对他特别好,餐馆的上上下下没有人敢对他指手划脚,实际情况也是这样。John说我是五六年来在这个餐馆工作的第三个中国人,他是第一个,中间还有一个从大陆来的移民干了九个月。John说在餐馆上班的都是混子,多数人初中都没毕业,说他自己也是个无恶不做的大混混,说我有知识有文化将来三四年后肯定比他强得多。其实John是个好人,他帮我了很多事情,有一次华枫论坛的网友聚会,他还把我拉到Fish Creek。每个伙计都跟他开很大的玩笑,有一个当着女伙计的面,有个小伙计把他的裤子扒了下来,后来他总是把他的裤子系得紧紧的。一个十八九岁的伙计上夜班的时候,找到一个蔫了的胡萝卜,用胶带粘到墙上,还写上:“这是John的小鸡鸡,John把它丢了,你看到John赶紧告诉他” 。第二天John来上班,看到了后,找到前前后后男男女女每个人过来看,并告诉大家这肯定错了,我的没有这么丑。John跟我说他拿这些小伙计也没有办法,在厨房上班就这个样子,我说这样挺好,我喜欢这样。
餐馆老板才二十九岁,拥有四家餐厅,一家服务餐馆(服务于婚礼等室外用餐)和几十台自动取款机,这是最大的一家餐厅。开始的时候我不知道老板这么年轻,总看到一个人在前面后面瞎转悠,我纳闷这个人不干活一天到晚忙活啥,我问John后才知道是老板。Robert是老板的弟弟,在卡尔加里大学读建筑工程,每到周末就来餐馆打工。我开始想老板派弟弟监视大家来了,这么想其实错了。Robert根本就不拿餐厅当回事,餐馆好像和他一点关系也没有,该玩就玩,该闹就闹,该吃就吃,该浪费就浪费,该下班就下班,不会因为这个是我哥哥的而上心干活。假期的时候来了一个一米八以上的大个子,看上去年纪不大,这位更是不干活,拿着一个铲子能在厨房玩一个小时。我就去问John这是谁这么大胆敢在厨房这样胡作非为,得到的回答是这又是老板的弟弟,才十五岁。难怪! 才十五岁你能指望他干点啥,能来餐厅晃悠就不错了。哥哥的钱不能白送,必需来帮助干活,不过这哥俩这个帮法纯粹为了混钱花。毕竟餐厅有个高层次的伙计,这样我就有机会和Robert讨论讨论雷诺数之类的东西,这个我还能勉强听懂,否则他要说什么足球棒球谁第一谁第二,还真一点也听不懂。Robert说我和 John都说很奇怪的英语,估计就和咱们听老外说汉语一个味道。
Derrick是比我小四岁的小伙子,外表打扮就是一个混混样,一个耳朵上两个耳环,另外一个耳朵上还有一个耳环。我问他别人的脸上也有个环,你怎么不弄一个放上,他说你怎么知道我没有,本来也有,上次在轻铁站遇到一个大混混,干了一架,眼眉上面的环让别人打掉了,还缝了好几针。这伙计是厨房里最逗的一个,经常教我一些乌七八糟的词,什么“好” 不说好要说“婆男提” ,“不好” 说“屁死婆” ,他留的长头发叫“毛雷特” 。然后还经常在人多的时候考我,揪住他的长头发问我这是什么?我回答“毛雷特” ,大家哄堂大笑。尽管我不知道确切意思是什么,但是这肯定很滑稽,就象我们老家称男同志留长头发叫“半毛” 一样。Derrick知道几句中文词,特别是功夫片看多了,一天到晚跑到我面前:“I师傅,You徒弟” ,我说对对,你不光教我刷碗,你还是bad words师傅。他知道我听不懂他们的英语,还经常到我面前说上一大堆英语,然后逗大家乐。开始我拿他没有多少办法,后来我也开始反击了:“你他妈拿我开涮?闭上你那臭嘴,小心我他妈的抽你” 。用英语这么说:“Are you fucken kidding me? Shut up your fucken mouth. Don’t let me fucken kill you。” 看着徒弟英语长进不小,Derrick也乐了。Derrick看上去是个混混,可干起活来一点也不混混,这方面我非常佩服他们,厨房的多数人干活从来不耍猾头,唯一偷懒的是和我一个工作岗位的一个二十岁的小伙子,大概刷碗太累了。下班的时候,要找领班签字, Derrick总是不用麻烦John了,自己签好了也给我签好了,我们找到John问问他Derrick模仿得象不象。
Skid是前面的服务生,Simon是后面的帮厨,这两人经常在厨房里比划,摔跤也是常有的事。老板到拉斯维加斯玩去了,厨房总管也不在,这两位一人手持一把铲子蹦到切菜的桌子上开始比划了。厨房有个领班个子比我还矮,一天我帮他从高处拿了个桶,我说:“You are short man” ,他开玩笑说:“Short dick man” ,然后他指着一个活计告诉我:“他有PHD的degree” ,我惊讶厨房还有这样的人才,他补充说:“ Pretty Huge Dick ” 。厨房里围绕下三路的故事比较多,时间一长都忘了。如果大家都在干活,这是一个人走过去,就开始了所谓的“Good Game”,打一下屁股,说一句“Good Game”,然后下一个,没等你反过身来,已经跑过去了。如果这个人手里拿个平底炒勺,对这正干活的人来个Good Game,这下后面这个肯定拿着手里的东西追上去,追不上手里的东西就仍了过去,厨房可就热闹了,当然有主管在的时候需要悠着点。
另外餐馆向走马灯似的换人,名字还没记住,人已经走了。Mike是我唯一能全部听懂的人,四岁随父母移民加拿大的德国人。在跟我说话的时候总是用合适的语速,或许父母也是移民的缘故,这方面特别注意。他在SAIT读艺术,所以要自己存些钱,不象其它伙计一样乱花钱,中午自己带一点东西吃,而其他多数伙计在餐馆买半价的午饭。就算半价也不便宜,一般需要五六块钱。
刷碗的时间大概占十分之七,其余时间切菜,做这种准备。当你看到配方的时候,才发现上面90%的英语不认识,只有问别的伙计这个是什么?那个是什么?这个在哪?那个在哪?显然这样效率太低,老板肯定不愿意顾这样的伙计。老实说新移民在洋餐厅干帮厨都根本干不了,好在我有John帮忙。后来我干了三个月快餐,我认为新移民干快餐还可以。我总在考虑一个问题,为什么在加拿大工作难找?其实语言是关键。
这是我在加拿大的第一份工作,我很珍惜这个工作,也绝不给咱中国人丢脸,Skid特意拉John过来告诉我:我是他见到的最好的 dishwasher。这时候我指指那台刷碗机说:我不是最好的,那台机器才是最好的dishwasher。这个工作太累了,John也在两个星期前转到了其它餐馆,我也决定离开了。尽管这个工作比我母亲当年在油田农场插稻秧强多了,可是我们来加拿大的目的不是在厨房刷碗,干了两个月全职,三个月兼职我辞掉了这份工作,唯一留恋的是充满快乐的厨房。我自豪地离开了餐馆,因为后来Skid不止一次对我说:You’re the best dishwasher I’ve ever see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