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78年年底到1979年年初,我已经是一个十一年级的美国高中生。这意味着,我将迈出人生至关重要的一步,申请大学。
我像所有的优等生一样,对高等学府里的生活充满了向往,我的梦想一直是做一个哈佛人。不仅是因为哈佛大学的光环,也因为我一直把学习法律当做我的目标,并把学习数学当做我的“后备”,而哈佛的这两个专业都是全美最好的。我也曾经充满了无限的信心,因为我是全校公认的最活跃、最聪明的好学生之一。每年哈佛会在我所在的高中平均录取一到两个人,充满自信的我坚定地认为——“今年就是我”。
人生不如意十之八九。一向顺风顺水、几乎没有遭受过重大挫折的我,遭遇了第一次在我看来比较严重的打击。SAT成绩出来了,虽然数学考了满分800分,但是英文我考得非常不理想,只有550分,这离哈佛的平均录取分数有很大的差距。
现在回想起来,还是因为我痛恨背书的学习方法,而SAT的考试,确实还是需要下一番苦功夫背SAT那些稀奇古怪的单词。而喜欢自由式学习的我,相信自己的聪明,认为死背单词无用。因此,SAT的考试,对我来说无异于一场滑铁卢。我在橡树岭当年的毕业生里,只得到全校第九名的成绩。而在橡树岭中学,这意味着将无缘继续自己的哈佛梦。
但是,我并没有死心,在那段时间里,我全心全意地准备自己的申请材料。因为在美国,入学申请中包括SAT成绩和社会履历等综合考量因素。相对台湾的单纯看重分数,这种评判标准还是要有弹性得多。因此,我依然存有一线希望,我非常真诚地写了一篇我认为很好的作文,谈到未来中美关系的展望,和作为一个在美国的中国人,我希望为此努力的梦想。另外,我在其他申请栏目里说明了SAT分数不够高的原因,我告诉老师,我是一名外国学生,因此外语成绩多少会打一些折扣,希望学校能够看在我杰出的社会活动方面,给予我肯定。哈佛是我最大的梦想,我盼望着奇迹发生。
与此同时,我也在积极地准备其他大学的申请表格。整整一个月,我准备了12份申请表格,全身心地投入这场战斗中。而橡树岭高中的老师们,那个时候肯定“烦死我了”,“哪有人申请那么多学校,准备那么多推荐信的?”那个时代没有电脑,每打印一封信,都需要一个字一个字地通过打字机打出来,一有错字,就要撕掉重打,需要花费不少工夫。
虽然心存侥幸,但1979年4月的一天,我还是收到了哈佛的拒绝信。对于还没有什么挫败经验的我来说,这虽然算不上致命一击,但是也足以让我心灰意冷。随后,我收到了斯坦福、耶鲁和普林斯顿的“waiting list”。所谓waiting list,叫做“候补人名单”,在美国,一些大学已经录取满员之后,会给一些学生发waiting list的信件,那意味着如果有人放弃就读,你可以作为候补人员得到offer。但是,作为学生来说,得到waiting list,也几乎等于得到了死缓宣判,就读的概率不会太大。最终,这三家候补的大学也没有向我敞开怀抱。
不过,在收到这些拒绝信的同时,哥伦比亚大学向我抛出了橄榄枝。又过了几天,加州大学伯克利分校也给了我offer。在这两所大学中,哥伦比亚大学位于纽约,建于1754年,是美国最古老的8所大学组成的“常春藤联合会”成员之一。相对于加州大学伯克利分校,它的排名靠前。当时反越战的气氛在哥伦比亚大学里十分浓厚。哥大,是一个新锐思想蔓延、以“捣蛋”著称的大学。
而对于加州大学伯克利分校,我也作了充分的研究。伯克利分校是加利福尼亚大学 9 所分校中历史最悠久、也最有声誉的一所,也十分具有吸引力。有趣的是,这在当时,也是以“捣蛋”著称的大学之一。
为什么两个“捣蛋”学校都录取我呢?我觉得这和学校的校风有一定的关系。这两个学校的校风都是重视创意、胆识、批判式思维和独立思考的。而我的申请表中也充满了这些方面的天分,所以它们觉得我更合适。相对来说,古老的哈佛、耶鲁可能更喜欢较传统的“三好学生”。
对于这两所学校的选择,我更倾向于去常春藤联盟的哥伦比亚大学。而家人比较支持伯克利大学,因为他们担心的是哥伦比亚大学地处纽约,与当地的黑人聚居地哈莱姆区比较近,那是枪杀案比较集中的地区,治安情况令人担忧。而位于旧金山附近的伯克利,这方面则要安全得多。
因为父母的重视,在回复offer之前,我和父母飞到了住在新泽西的姐姐家,并专门到哥伦比亚大学探访。走在哥大的校园里,我们感到惊艳。那就像是梦中的西方学府,到处是罗马式的建筑,许多教室都是用精细雕刻的大理石搭建的。我们看到了华丽的大理石柱子和栏杆,也看到了柏拉图、亚里士多德等哲人的名字和雕像。哥大的宿舍则是红砖的建筑物,不但古色古香,而且爬满了常春藤。虽然地处繁杂的纽约市,哥大的校园依然优美异常,绿草茵茵,学术气氛浓厚。至于安全的问题,哥伦比亚位于纽约114-116街区,而哈莱姆区则位于125街区。两个街区比想象中离得要远一些。学校有高高的围墙,学校里面随处可见校警,相当安全。父母看了,终于同意我就读哥伦比亚大学。
这次去哥大的探访,让我从不能选择自己第一志愿的痛苦中走了出来。校园里活跃的气氛,清澈的蓝天,一张张充满朝气的笑脸,又让我重新扬起生活的希望。
探访回来,我马上给哥伦比亚大学回复了offer,决定去纽约。这次选择决定了我人生重要的一步。当我在橡树岭高中完成高中毕业仪式时,又碰到了昔日的死党,喜欢光着脚穿运动鞋的菲利普·柳,他已经以全校第一名的成绩被哈佛大学录取了。当得知我没有去成哈佛的时候,他惊讶地睁大了眼睛,捶了我一拳,“开复,我真的不敢相信,我被哈佛录取了,而你没有。每次数学比赛,可都是你把我打败了啊!”
是的,人生有很多事情并不能完全如你所愿,但是,当我们接受了某种决定的时候,就要学会随遇而安。我后来的经历证明,哥伦比亚大学年轻、活泼、新锐、自由的学风使我一生受益,而正是哥伦比亚大学比较自由的转系制度,让我迅速找到了自己一生的钟爱——计算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