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感觉,他们把这件事看得过于严重,夸张了,说了很多偏激的话。他们说这件事毁坏了俄亥俄大学的声誉,他们的文凭,现在一文不值了,以后会找不到工作。”黛西说。
整件事情中,最让她感到难受的部分是关于安迪。
安迪也打来了电话,他也很不高兴,因为他的爸妈看了照片后非常生气。黛西跟安迪见面时,他正好接到父母的电话。“电话的主要内容是,要求安迪找我,要我把报道撤下来。”
几乎每一个给黛西打电话的人,都要求她把照片撤下来,把整套新闻图片都撤下来,但是黛西拒绝了。“我跟每一个人解释原因,告诉他们,我觉得这件事情非常重要,我很想发表这个报道。”
直到现在,黛西依旧困惑:为什么有那么多人,跟她提及打麻将那幅照片?大家对这张照片,为什么那么反感?“每个人都在说,麻将照片,麻将照片,麻将照片。每个人都跟我吵:删除麻将照片,快点删除麻将照片!”
在照片里打麻将的女孩,也给黛西打来电话。第一天打了6次,第二天又打了4回。“她说我根本没有权利使用这张照片,这是她的照片。她叫我把照片从网上全部撤下来。我直接跟她说:没门!”
黛西发现,在图片版权观念上,他们之间是有差异的。“在这里,如果我给某人拍了照片,这张照片是属于我的,属于摄影师的。但是,在他们的概念里,似乎照片应该属于被拍的人。”
于是,很多人又把电话打给泡泡,因为知道她跟黛西的关系最好。“我觉得泡泡承担了很大的压力,大家都要她来说服我删除照片,最后我就同意了。”
事后,黛西却感到后悔。
“我觉得这是一个错误,我不应该删除这张照片。因为,此后每个人,都希望我把他们的照片删除,我不应该妥协才对。而且在一组照片中,删除一张也不会改变主题,但当时我妥协了。”
他们在渐渐改变,变得独立起来,想依靠自己而活、为自己而活
现在,让黛西郁闷的是,她从没料到,这件事成为这样的局面。本来她以为,报道在中国发表后,还会像上次英文报道发表一样,那些中国学生会对她说:不错不错,照片挺好看的。但事实上,大部分人表现得很沮丧。
最初几天,黛西接的电话最多,她的手机通讯录里,新加了好多中国留学(微博)生的号码。“后来,电话一天比一天少,他们似乎慢慢冷静下来了。”
那个麻将女孩打过多次电话后,渐渐也不打了。“我觉得已经跟她把事情讲清楚了,最后她对我说:谢谢你跟我交流。”
她在跟中国学生通话时,试图解释的是:我为什么觉得这件事情非常有意义,这件事可能带来的好处是什么。“但我当时的感觉是,当一个人很生气的时候,他就是想要发泄,想把一些话说出来。所以,很多时候,我只能静静地听他们说。”
让中国学生不满的是,他们觉得编辑选用的照片,多是“负面”的。可在黛西看来,像看视频电影,跟朋友聚在一起做饭,一块玩玩游戏之类的事情,算不上是负面的。“如果我上了视频网站,我的父母就不会不高兴啊。”她还说,虽然自己很投入地学习中国文化,还在中国生活过,但中国人的好多想法,仍让她琢磨不透,难以理解。
“可能是文化差异吧。”她这么归结道。
在她眼里,这些中国学生,已经算是很爱学习的了。“俄亥俄大学的学生,爱玩是出了名的,以开狂野派对著称。学生的交际场所,主要是在酒吧。跟那些天天泡吧的美国学生比,这里的中国学生好很多。他们很少出门,很少喝酒,聚会时,无非打打小牌、玩玩游戏、煮煮面条而已。可他们的父母,还会那么生气。”
“他们打麻将,也不是没日没夜地玩,只是在周末才打,而且也不赌钱。”黛西像是在替这些中国学生辩白:他们才十八九岁,突然间,被抛到完全陌生的异国他乡,人很难适应,会令他们“文化休克”,会倍感孤独。他们想家,想念家里好吃的东西。他们中的大部分人在国内并不打麻将,但是现在他们需要这些“中国的东西”,他们聚在一起,玩中国游戏,上中国网站,做家乡饭吃,会令他们心里好受一些。
“一些中国学生,在这里每天就是学习,没有其他想法。但我们不同,我们有很多未来的计划。”黛西说,从小父母就鼓励她做一个独立的人,自己做事,自己承担。
18岁上大学时,她最大的期待是自己的大学生活能与众不同,希望自己尽快长大,更加独立。19岁时,她独自坐上长途大巴,游遍美国南部。大三时,她去了智利的圣地亚哥,学拉美政治和西班牙语。后来去中国,行前她一个中国人都不认识。
刚上大学时,黛西也不知道自己喜欢什么、将来要做什么。她先是读社会学,又选修了哲学、英语、政治等许多门课“做实验”,看看自己到底对什么有兴趣。直到上了大三,才发现自己热爱新闻,喜欢与人聊天,想知道别人的故事。于是,她决定从事新闻摄影。
在昆明,黛西住在郊外一个小区里,周围都是中国人。她每天骑着自行车四处溜达,给街上遇到的人拍照。去大理和中甸旅行时,她感觉自己像是被时光穿梭机送到了另一个时代。在广州,她待了6个月,在黑人社区生活、拍片。她有两部作品,在今年的美国大学生摄影年赛中获奖。
“4年大学,我最大的收获,就是找到了自己的热情所在。”她说。
对那些正在俄大上本科的中国同学,黛西更多的是寄予同情。
“到了美国,他们或多或少都会改变。一方面,他们受到中国那里、家庭那里来的压力和期待,被迫接受家长(微博)所做的种种安排;另一方面,他们人到了这里,处在美国大学自由开放的环境下,可以做任何想做的事。他们在渐渐改变,有了想做自己的愿望,变得独立起来,想依靠自己而活、为自己而活。”
黛西表示,不满意网易编辑为她的报道所起的标题:“失落的留学梦”。
“那不是我要表达的主题。我的英文报道的题目叫做‘not here or there’(既不在这里,也不在那里)。我想表达的,是一种被困在两种不同文化之间的感觉。”
“我为他们拍照片时,关系曾是那么亲近。但是现在,我觉得要给他们一些时间,让这场风暴慢慢过去。”黛西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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