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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自欺欺人的生活告别,不光是坚持用自己的语言和心念来写作,同时,他还要向已涉足很深的影视圈告别。对一个在影视圈中已获得名声和利益的人来说,这种出离是何等艰难。因为我们可以看到,正有多少人在拼着性命的往里挤,还有多少人在无畏的自信中把恶俗的电视剧连续下去,把弱智的晚会举办下去。本刊2000年第三期曾头条刊载了《2000年春节联欢晚会:为什么如此弱智、低俗、自恋?》,而那些弱智、低俗正是滞留在圈中并自信满满的人们制造出来的,他们不光不想着离开,反而正在雄才大略般的计划着为大众文化再添上点儿让人掩鼻的东西。 而王朔却离开了那样的圈子,不光离开,他还要向他所熟悉的大众文化开练,指出它们的羞处。这么做,还是因为他是一个本份的作家,一个坚持独立思考的人。 老侠:你的写作路数,所谓被学院派称为痞子文学的路数,在你还未涉足影视圈时,跟大众文化实际上是两回事,跟琼瑶、金庸没什么关系。你的堕落是从进影视圈开始的。有人现在把你的东西与冯小刚做对比。你自己认为你与冯小刚一样吗?你们不是在一起弄公司、又弄电视剧电影吗? 王朔:这样说都是个误会。我承认我下流过,但我不承认我与冯小刚一样。北京话本身就有取巧讨好油滑的一面,这种语言本身也有取悦别人的意思。北京话中有一种无耻的东西,他半真半假地说话。你呢,机灵点儿的,他就把话往正里说;你要不机灵,他就涮你。这是看人下菜碟的一种说话方式。大众文化中有一个特别重要的特点,就是你必须取悦大众,你绝对不能拿人家开涮。所以大众文化就把北京话中取悦人的那一面发扬光大了。……北京话中的逗大家乐的一面后来就发展成贺岁片,这之前是情景喜剧。让大家高兴,就像赵本山一样,只不过那边说的是东北话,这边说的是北京话,其实是一回事,都是小丑式的逗乐儿。 老侠:赵本山的小品有时挺恶毒的,什么哪儿爆炸、哪儿绯闻、哪儿换总理……说着说着突然一变,语调高亢,"风景这边独好!" 王朔:现在这都是程式了,话里话外地要点拨点什么,有时甩出去,不知道甩到哪儿去了,甩到国家,甩到民族,甩到国际关系,也有可能。甩到哪儿,他就得说两句好听的话,就像你刚才说的赵本山他们那种"风景这边独好"什么的。所以我觉得现在这种嘲笑中已经没什么了,就是一种北方方言,供大伙儿一乐的俏皮话,就是这么一种东西。 老侠:我觉得你使这种口语在大众文化中流行起来,给很多人找到个大饭碗。把话这么一说,大家都爱听,一有了观众,就有了钱,那咱们就都这么说。你初涉影视圈,参与策划了《渴望》,但你没写。《编辑部的故事》是一个特例,有些东西还挺尖锐的。到了《过把瘾》就开始糟蹋自己了,让人家把个挺残酷的东西生生改成了一出特煽情的大团圆式的东西。等到《爱你没商量》已是穷途末路,再也走不下去了。冯小刚他们接过你的茬慢慢说,把你的话中带有恶毒阴损的东西全洗干净了,原本是一碗咸涩参半的水,最后变成了一碗蜜水了,而且这个甜度还挺适度,大家喝下去不觉得太甜,挺舒服的。你的语言的杀伤力,话的背后让别人想点儿别的语言,全没有了,只剩下一笑了之。看来,大众文化有它自己的净化功能,再尖锐再深刻再恶毒的东西一进入大众文化,就变的圆润、浅显、有益消闲,而这,正是大众文化最险恶的地方。别指望可以透过它说点什么,它就是什么也不说,笑笑而已。 王朔:大众是一个,怎么说呢,我觉得是一个极具吞噬力的东西。因为他群体庞大,天生的合法性,人民该多他妈的合法呀。在他面前,所有的东西都显得温顺了,你给他的东西一定是迎合他的他才会认你。 我采取一种最简单的方式保持自己的独立。就是你不能让他喜欢你,要让他骂你,你才会知道:啊,我还没融进去。要是他停止骂我,我就不踏实了。其实九二年时,有半年时间对我的赞扬声挺大的,与骂我的声音一半对一半。那时我就警觉,怎么都他妈的夸我?不对呀,这种夸,要么有一些误解,要么就是不地道了。那时我搞大众文化,电视剧什么的,正搞在兴头上呢。所以我觉得要保持距离只能采用这种简单的方法。…… 说起来好笑,我好像和九五年批判我媚俗的人非常像,我也看不惯现在的年轻人,我认为他们低级、没趣味,喜欢港台风怎么能叫有趣味呢?就像那些学院派说我低级下流一脸媚态没趣味一样。……说年轻就代表未来,我不相信这一点。历史的进化不是直线的,过程中会有倒退,历史不出现奇迹时也可以延续几百年,在平庸中延续。这些人就是庸庸碌碌的,越年轻就越庸俗。 有好多人向我指出过这一点儿:我发现我怎么跟他们越来越像。比如我克制自己不使用"媚俗"这个词,可我特别愿意使。我觉得没有什么比这更说明问题的了。他们就是这样。当然对俗,大家都是平等的,不是只能我俗,不许别人俗。我俗,我也不是个东西。我搞影视的时候,搞大众文化的时候,我就是献媚,我就不是东西。……我不会说只是别人俗,我自己不俗。我现在是另有想法的。我那时搞过大众文化,我有资格说这话。大众这东西就是俗,谁弄谁俗,谁也跳不出大众文化这掌心去。 这里头谈不上什么人文追求。要说里头有什么人文追求人文精神,都是扯淡。它无非是把传统文化外来文化的东西投射到这上面,弄一层光彩,假装是一种人文精神,追求真、善、美就是人文精神吗?特别是大众文化中的真善美。不是,那是公认的世俗道德标准,或是大人对孩子的一种要求和强制,说你应该学好,做个好人。我在大众文化中混饭吃感受最深了。你要搞美好和善良,你就得胡编,就要愣把人物给他向上提两格,把他的境界楞向上提,使他有种觉悟,面对世俗诱惑时可以有一种光明磊落的态度。 老侠:你刚进影视圈时就知道大众文化的先天品质吗?还是后来感觉到的。 王朔:刚进去时我还有自己的趣味,但这种趣味不行,你无法用你的趣味去影响他们,反而你要跟着他们的趣味走。我干了以后,我就要重新确立一种趣味,改变自己。久而久之,我发现自己不能接受这种大众的趣味,我不能和这种趣味合拍,就是那种软绵绵的、青春伤感的,至多是"为赋新词强说愁"或是哀叹青春不常在的幽怨……现在我不干大众文化了,就可以对自己更诚实一点儿。我觉得港台文化不是好东西,我就要说它不是好东西。但有两种人不说它,有一种自认为高雅的人不说它,认为它过于低级,就这东西,谁说谁跌份儿,它本身就不存在追求,你还非说它庸俗。另一种是老百姓不说它,它是老百姓的一部分,柴米油盐酱醋茶,就像麻将一样娱乐的东西。 老侠:你说你不觉得挣了大众文化的钱就没再骂它的理由,你不觉得它给了你恩惠之后,你明明知道它不好还不说。关于你对金庸及香港四大俗的攻击,已经有很多不太善意的议论了。而我要说的猜测就更属于人身攻击、更恶毒了,就是说你是觉得在大众文化中混不下去了,大众文化已经不能再给你的名声和利益加分了,你就需要换一种方式,重新塑造、包装你自己,到了什么点上,应该出什么牌,一步一步地,火候和机会都掌握得很到位。我想很多人也会像我这样想。面对这样的质问,你就没认真地反省过自己?就是说你的这种转变真的像你自己所表白的那样,纯粹到那种程度吗? 王朔:就我而言,就还真那么纯粹。不管别人怎么看,我对自己还是有把握的。只是想再说的是,我早就瞧着大众文化不顺眼了,为什么不早出来发难呢?我也有机会主义的考虑:我早就看出这些新生活方式,新生小资产阶级分子,下回我要跟他们开练了。 但是我不会一开始就跟他们开练。也就是大众文化刚冒出头时,你就谴责这种生活这种文化的无聊、空洞乃至不道德,早点。……它刚刚出来时,我觉得相对于主流还是一种健康的力量。它应该变成一种普遍的生活方式,吃喝玩乐、声色犬马、多愁善感、好人一生平安,这一切现在已经蔚然成风了,开始成为主流的帮闲了。我觉得,是时候了,绝不能因为人民对它有强烈的痛快,就顺着说它是好的、合适的。它成为主流,成为普遍的生活方式之时,正是我选择与它开练之时。(宝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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