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呼伦贝尔

　　离开瓷镇，心里有些许烦闷。于是想到了长久以来的梦想——呼伦贝尔。自我第一次看到这个名字，这个如马头一样在地图上探出的地方就让我牵肠挂肚。那时我才刚上初中，看到一篇叫做《风之子》的文章。“风之子”是一匹马的名字，呼伦贝尔草原上自由的马，身体雪白，奔跑飞速，没有牧民可以抓住它，更没有谁可以驯服它。它与人亲近，却依然保

持着高傲。它不会成为人的奴隶，却会把人当成朋友，为他与狼群搏斗。来去都旋起耀目的白色的风。我一直梦想着见到那样一匹马，见到生养出那样一匹马的草原。对我而言，呼伦贝尔就是一望无际伸展到天边的绿色海洋，就是彩色花朵雪白羊群，就是蓝天白云相映生辉，就是牧歌一般美妙的流淌着的日子。那里的风是自由的，那里的河是自由的，那里的鹰和野马，更是自由。我总觉得，我的呼伦贝尔，能让我回归本真。

　　考虑再三，我还是决定徒步穿越草原。我是在满天星光里出发的。从未见过如此多的星星，列阵似的洒满天空。争相炫耀着光芒，等待我探手一摘。草原的夜空好大，果然“天似穹庐”，且缀满繁星。那空气也极阔大的，卷着草香扑进鼻孔，不久便把心也撑得大起来，大起来，似乎要冲破胸腔，与冷月共翔。没有语言，我只能深深呼吸。突然觉得，只有草原上的月才称得上真月，没有挂在北国的寒枝头，更没有挤在高楼大厦的夹缝中。它那么悠闲地悬着，悠闲地涨大，变圆，发散着玉白的青芒。岭南月，与这里的月比起来，岭南的娥眉月又算得了什么呢？

　　我在一个小山坡下搭起了帐篷，仿佛一个小小的城堡。月亮不见了，身处的世界又换了样。旅程的种种也浮上心头。想起刚入草原时见到的牧民，高山一般豪爽。他的女儿很漂亮，没有城里女孩的精致，却美得很生动。很难想象，上海、

　　“冷月悬在心头／马鞭扬起牧人的梦／冬日一样遥远／遥远／平凡得没有尽头……”终于又拿起笔了，却觉得有种奇怪的声音，似乎什么东西在挠帐篷。难道是狼！猛一下惊醒了，草原上是有狼的，野狼，不是动物园里懒洋洋的玩物。于是赶紧拿出好心的牧民送的电棍——牧民们自己是不常用的，他们用鞭子，鹰骨作柄的韧皮鞭。顶好的牧民抽下去，一头正当年的狼也会脑浆迸裂。我紧张地盯着布门，脑子里转过千百个念头。挠的声音渐渐消失了，我忍不住想看个究竟。轻轻凑过去，把门拉开一条缝——天哪！几步开外，正蹲着一只狼，那一刻，我与它四目相对，几乎鼻尖相触了。狼碧绿的眼睛如磷火闪烁在草尖。我猛地缩回来，一下关紧了帐篷。心慌极了。牧民们曾告诫，千万不要打狼，呼伦贝尔的狼是有野性的，玩笑不得。但是它们通常有足够的食物，并不伤人。我攥着电棍，不敢动弹。静到极点，隐隐听到很轻的步伐远去的声音，却不敢看。又静了一阵子，一声狼嚎冲天而起，听得出是在远处。难道要召一群狼来围攻吗？我已紧张得不会思考了，抖动着拉开一条缝——

　　狼立在土坡前，巨大的月亮悬在坡上，狼的影子被拉得很大很长，似乎投影在月的中心。天地变色，月似乎亮了几万倍，把草原照得如同白昼，整个世界都凝滞了。狼一声又一声地高唱着，莹绿的眼睛好似浮在空气中。寂静的空气里飘荡着神秘的气息，神秘的声音在心底响起，躁动又浑厚，似乎是最古老的远古时期的歌谣或是神魔的符咒。狼也像被蛊惑一般舞了起来，步伐快快慢慢，身形闪闪晃晃，整个大地都似乎在以与狼相同的节奏上下振动。我的心跳也渐渐踏上这节奏，天地在眼前虚虚恍恍，头沉沉的。那狼不像狼，倒像是祭坛上的巫师。月亮大得出奇，挤掉半个天空，亮得我不得不眯起眼。心中的声音越来越大，眼前却一片模糊。隐约觉得这画面好熟悉，却完全想不起是何时见过……

　　醒来，天已亮了，有鸟儿，有流水，有草香，昨晚的一切却丝毫不留痕迹。我不敢耽搁，下午就到了附近的蒙尔虎特旗。牧民们很热情，我却心神恍惚，一直犹豫着要不要说出昨晚的奇遇。一个铁塔似的小伙子在屋外宰羊，那羊很白，反射着刺眼的阳光。我走出来看着，旁边看着的还有一个老人。老人眯着眼睛，神态很安然。羊很平静，明亮的眼睛里不起一丝波涛，让我怀疑它是否知道接下来的就是死亡。那小伙子准备动手了，老人忽然站起来，走过去抚了抚羊毛，羊更平静了，似乎很舒服，那眼里流动着碧蓝的天雪白的云。刀很准地抓住了颈下的大动脉，血喷出来，小伙子站在一边看着，老人的眼中毫无波澜。血快流尽的时候，羊的头动了动，长长地出了一口气，缓缓地，那眼睛里的天和云都消失了。

　　“有一只狼，”不知为什么，我忽然说起来，“有一只狼，对着月亮舞蹈，长嗥。”老人猛然转过头：“你看到了昨晚的月亮？”“是的，还有奇异的狼。”我点头。老人的眼睛盯住我，眼中风云变幻，小伙子呆立在一边。那老人忽然笑了，目光移向远方：“你会有好运的，狼身上有呼伦贝尔的魂魄，呼伦湖的神每三十年选中一人……你会交好运的。”魂魄？神？我想笑却笑不出，心被那种神秘紧紧扼住了。没等我再问什么，老人已转身进屋去了。再看那小伙子，早已褪尽了刚才的神色，面无表情地在剥羊皮。下午的阳光很刺眼，我觉得有些晕眩。昨晚的画面又出现了，猛然间想起，那像是鱼骨头给我看过的一幅画，画名是：狼拜月神。

　　第二天，我又上路了。也许真是交了好运吧，一路都很平静，没有再遇到危险。呼伦贝尔真是个奇妙的地方，我在一个浅浅的水洼边歇脚，水里却有成群的鱼，大大小小，只用曲别针弯成钩子，挂上刚捉的蚯蚓，那鱼就争相上钩，让我饱餐了一顿。吃完抹抹嘴，一抬头却看见白色的影子一闪，心中立即闪过一个名字：风之子！虽然只是惊鸿一瞥，却足以让我断定那必定是那匹连风也束缚不住的马。鬃如旗，高似山。这趟草原之旅，真的没有遗憾了。

　　第二天早上，我的徒步之旅终于结束，我将乘车离开草原。拖着疲惫却满足的身躯，我打算在车上好好睡一觉。正朦胧着，忽被一阵惊呼惊醒：“看，狼！”狼？我心里一动，直坐起来。几十米外，果然立着一匹狼。虽然它在白天没有莹绿的眼睛，尽管它没有长嚎和舞蹈，我依然认定他就是那晚的狼。它来送我了！不论它身上是否有呼伦贝尔的神的旨意，至少，它是一只有灵性的狼。

　　车开起来，狼注视着我，古老的觞歌又在耳边荡起……

　　更多高考信息请访问：新浪高考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