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浪网友：月光琥珀

　　这星期连着看了两场话剧，忍不住要唠叨几句。

　　先是莫言编剧的《霸王别姬》，现在想起来是让媒体给蒙了——某位娱记大哥(看名字像是男性)以其生花妙笔这样摇旗呐喊：“应当向作为小说家的剧作者莫言致敬，就为那些与我们分别已久荡气回肠而又柔肠百转的诗一样的语言能在舞台上重现……这些闪烁着智慧的灵光，澎湃着涛一样的激情的诗句自郭沫若以来就少见踪影，那莎士比亚样式大段内心独白也早为现代的舞台所遗忘。而莫言的出现让这样的重温成为可能……”

　　但是这戏，可怎么说好呢？我是应该说说从开始就令人直起鸡皮疙瘩的京剧道白，一到分离场景就和观众窃笑声同时响起的蔡琴老歌《三年》，剧终时莫名其妙的英文歌；还是说说吕雉小丑似的山东方言和虞姬脚上的厚底红皮鞋，最后项羽在观众们的爆笑中声嘶力竭地大喊“虞姬，我心中的红太阳”？至于对身为剧作者的莫言，我对他的评语就两字儿：“莫言”——翻成白话文的意思类似“shut up”。

　　和我同去的一个朋友看到一半时说：“应该让周星驰演项羽，吴孟达演范增，吴君如演吕雉，效果一定不错。”另一个朋友说：“不，这些人比周星驰他们更搞笑。”散场后走出门口的观众都显得很快乐，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毕竟是一个令人愉快的夜晚，也许我不应该失望。在回家路上我安慰自己还有孟京辉的呢，周末看场真正的好戏去。

　　《臭虫》，在历史上是和马雅可夫斯基、梅耶荷德、肖斯塔科维奇这样一连串闪亮的名字联系在一起的。孟京辉，在中国是和《等待戈多》、《思凡》、《坏话一条街》、《一个无政府主义者的意外死亡》、《恋爱的犀牛》、《盗版浮士德》这样一系列具有轰动效应的实验戏剧联系在一起的。我对马雅可夫斯基的了解只限皮毛，但对于一个声称“艺术是阶级斗争的工具”和“憎恨一切尸体，崇拜一切生命”的“天才”，我的敬畏着实多过喜欢(如果一定要划分阶级的话，我好像是个已经被小资思想深深腐蚀的无产阶级，喜欢温情脉脉不喜欢秋风扫落叶，在“革命”中应该属于两不靠的过街老鼠之流，所以中学时老是磕磕巴巴背不下鲁迅先生的大作)。

　　对于孟京辉，虽然他也说过人民戏剧打碎小资阶级的美梦向平庸无能和投降主义进攻之类的话，但在印象里，孟氏的戏嬉笑怒骂插科打诨，总结一个字就是——爽！在此前提下，《臭虫》+孟京辉=！！！似乎是一个不假思索的必然，我期待着重逢已经久违的“孟氏快感”。

　　周五早早地去了儿童剧院，在寒风中等了20分钟，第一个进场，第一个买了《臭虫》的说明书。快开演时广播里说这出戏是两个半小时，观众席上发出了一阵轻微的“啊”，可以听出里面包含了各种各样的情感表达。我也“啊”了，是欢喜地“啊”了。啊！

　　啊……中场休息了……

　　……啊？完了。

　　灯光亮起的时候，我竭力和大家一起热烈地鼓掌，身边的朋友迟迟疑疑地随着我鼓掌，犹豫了一下低声说：“我不懂，这戏到底要表达什么？”这样的话若叫孟导听见定要慷慨激昂地批判曰：“这是一副自以为是、自甘堕落、故步自封、坐井观天、画地为牢的典型庸人嘴脸”，或者说“如果创作者迁就观众讨好观众并以此为技以此为荣，这无疑是一种毫无原则的堂而皇之的谄媚和妥协，其结果就是艺术家没有为人民服务而是为芸芸众生服务……”

　　虽然我的智商还没有高到能够分别“人民”和“芸芸众生”之界线的程度，但是由于我事先看了一些资料，所以知道这出戏好像是抨击小市民反对享乐主义，大意是某个无产者出身因为脑子里的欲望小臭虫而背叛了自己阶级的人被冰冻50年后醒来，在遇见物欲横流的现实社会这只大臭虫的时候全面崩溃了等等。

　　朋友听了恍然大悟地点头，说：“好像是这么个意思，可是，斗争是为了美好生活这想法有什么错？想要老婆、房子和一个带立镜的大衣柜也不是什么大罪过吧，这戏是不是有点左啊？想想又不是，他到底要表达什么？”我气急败坏地说：“你别这么庸俗地具体化好不好？这是先锋戏剧，重要的是艺术形式上的进步。”朋友大笑：“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自作多情了啊，你认得艺术艺术还不认得你呢！”我愣住，然后和他一起大笑。

　　平心而论，这出戏在某些细节和配乐上的表达还是很不错的，孟氏一贯嬉笑怒骂的风格依然有其出彩之处，例如婚礼上众人唱闽南歌《爱拼才会赢》相当出效果，但已经没有了从前“一骚二媚三纯洁”的入骨三分，更多的是像“地球人都知道”(赵本山在某保暖内衣中的广告词)这样的拿无聊当有趣。

　　同时我也感到了孟版话剧在形式上的似曾相识：讲故事，唱歌，再讲故事，再唱歌，孟京辉在把观众绕进去的同时似乎把自己也给绕了进去。从1991年到现在，从《等待戈多》到《臭虫》，十年弹指一挥间，孟京辉确实改变了中国的戏剧也带给我们许多的震撼和感悟，可是也到了他从反对主流到了反对自己的时候了——“追求始料未及的形式感和抒情主义的模拟游戏”不是实验戏剧的定义。

　　正如孟氏自己所说的：“戏剧需要永远的革命”，从个人来讲，我希望革命的意思不是更加晦涩难懂。我是一个需要有立镜的大衣柜的小市民，但是我也会被美丽的理想所深深打动，会迷恋那两三小时中的高潮和快感，会永远等待一出能够真诚地让人笑也让人哭的戏剧。

　　就让我用孟京辉在《等待戈多》和《盗版浮士德》中所说的两段话作为结束——“我们曾经一千次地希望是戏剧选择了我们而不是我们选择了戏剧，这对我们是至关重要的……

　　我们将确立自己用另一种眼光注视世界，从永不丧失的执著的热爱中，从星星眨眼之间深浓的诗情中，从喷发着情欲的灿烂的阳光中，找到能够奔跑、跳跃以至自由飞翔的凭借，使我们身上新鲜的东西从陈陈相因的桎梏和毫无才气的恶习中解放出来，使我们心灵里高贵的东西在自由的空气中畅快地呼吸。”

　　“年轻的浮士德有诗人气质，年轻的浮士德热爱美热爱女人，年轻的浮士德骄傲而且精力旺盛。年轻的浮士德有各种各样的欲望。浮士德说：年轻真好！吃也吃的下，睡也睡的香，赢也赢的过，输也输的起。有诗人气质是多么可贵，热爱美比活着都重要，热爱女人是高雅而朴实的一种好品质，骄傲、精力旺盛是一种才华。年轻的浮士德有未来，谁年轻谁就有更多的未来、更多的欲望。我们就是年轻的浮士德。停一停吧！你真美丽！停一停吧！我们真美丽！”(此文选自新浪网《三联生活周刊》论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