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思想工作:我们是害虫(沈宏非)

http://edu.sina.com.cn 2001/02/23 14:50   三联生活周刊

  近来常有人在媒体上撰文号召吃昆虫,每读到一次,就会连倒两三天胃口,尤甚于吃了一条真虫。

  这些不无Kinky的文字所提到的虫,包括蚂蚁、蚯蚓、蟑螂、苍蝇、蜻蜓、蟋蟀、蝉、蝗虫、甲虫,甚至还有毛毛虫和蛆,对于其口感和美味的描述则甚为煽情,恕我不忍引用。至于好端端的为什么竟想起了吃虫子,某网站有一篇不知从哪里抄来的文章称:“就在1999年,人类已度过了自己的60亿人口日,60亿个肚子向地球要吃的!为了开辟新的食物来源,人类吹响了向昆虫进军的号角。”

  僧多粥少,有道理。上星期还有报道说全世界吃不饱的人口已增加至8亿。不过这并不足以软化我“饿死事小,吃虫事大”的态度。

  一个从未吃过虫子的人为什么如此抗拒吃虫?我想,这主要是因为虫的样子让我感到恶心,除此之外,“虫”字在汉语语境当中更多地使我直接联想到人,——那种沉迷于某种事物,蠕动不已的、孜孜不倦的、善于钻营且不无鬼祟的人及其行为。例如“淫虫”、“网虫”,等等。在二级代理市场正规化之前,北京的房屋租售中介人被称为“房虫”。而将人“虫化”无疑是一件令人不快的事,顾颉刚教授说大禹是一条虫,就让鲁迅先生生了老大的气,更不用说吃了。

  在艰难困苦的生存环境中,初民肯定吃过虫,而且没少吃;与天斗、与地斗、与人斗、与虫斗,连人也没断了吃,吃虫当然就不在话下,这些都有道理。不过,在黑暗中摸索了几千年之后,此事至今也成不了气候,昆虫也始终无法在人类食谱中占有一席之地,也是有道理的:

  一,虫子让人恶心——但是螃蟹的外形也好不到那里去;

  二,虫子不容易捕获——似乎也不尽然,老虎更不好捉拿,但是照吃不误;

  三,虫子个头太小,而且没有什么肉。我看,这才是要害所在。甲壳一层,翅膀一对,外加一肚子的蛋白质和内脏以及几条细小无比的腿,一只连自己生前都吃不了什么东西的虫子又有什么吃头呢?蚂蚁入馔相对算是普及,“本草”亦称其性味甘平,有益气、泽颜、活血化淤、驱风散寒、补肾养肝、健脾等功效,不过只是药用,说到吃食,也多是作为配料或酱料,例如壮族的蚂蚁炒苦瓜,泰国的蚂蚁香辣酱,等等。作为独立的肉食,除了哥伦比亚盛产的巨型白蚁——据说足有一英寸长,且肥胖——可以用印地安人的传统方法油炸之外,这些“细碎营营”之物,究竟要如何吃才能过瘾,像我这种除了“蚂蚁上树”之外从未吃过真蚂蚁的,是没有甚么想法的,除非基因技术能制造出长著“蝗虫的大腿,蜻蜓的眼睛,蝴蝶的翅膀”之蚁。蚂蚁是没问题了,问题是谁敢吃这样的蚂蚁?

  说虫子有营养,蛋白质丰富,这些我信,不过这并不能成为说服我吃虫的理由。蛋白质有什么好稀罕的?我的隐型眼镜上就附有很多,甚至“蕴含了十几种人体必需的氨基酸”,不过每天睡觉前还要用专门的药水将其除净。

  要是排除了心理因素只算经济账的话,改吃虫子绝对划算。据专家测算,人类为满足肉食来源而不得不进行大规模饲养,同时亦为此付出巨大的成本。以淡水为例,产生1公斤牛肉需要7公斤饲料,而这些饲料又需要7000公斤水来种植。美国犹他州一个养猪场所产生的污水,多于整个洛杉矶地区。故逐步把昆虫变成人类的主要肉食,有助于维护地球的生态环境。因此,世界各地有不少科学家和投资商欲透过对昆虫的大规模人工培育,使其在不远的将来成为人类的主菜。

  当然这还不是一件迫在眉睫的事,不过,一想到以后有可能要把蟋蟀夹面包当早点,以蚂蚁酱三明治为午餐,把烧烤知了做晚饭,顿顿吃虫,我的心中就有说不出的失落。如果我们不是骄傲到把那好端端的薯条、牛肉、面包斥之为“垃圾食品”,也许不至于现在就要去打虫子的主意。看一眼像奥运会开幕式那一类的场合,就会真切感觉到人类的自大和自恋正在以一种失控的速度膨胀着,有一天早上,我们会不会“从不安的睡梦中醒来,发现自己已躺在床上变成了一只巨大的甲虫”?

  汤显祖写道:“人之视蚁,细碎营营,去不知所为,行不知所往,意之皆为居食事尔……世人妄以眷属富贵影像执为吾想,不知虚空中一大穴也。倏来而去,有何家之可到哉。”

  我们是害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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