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鹂在春光院讨客人喜欢的头一大秘诀不是别的而是会找话题，所以，她最知道怎么跟她的客人聊天：你要是看他们穿金戴银，八成是一个任什么都不懂的阔家子弟。他们书读不好，官不会做，生意也不经心，这般人唯一的事就是享乐，所以吃喝玩乐是他们的话题；跟那种人搭话头，起头就说洛阳的哪家馆子好，哪家的戏院唱什么，谁家新近讨来个漂亮的丫头等等。要是客人穿着讲究，来到春光院，脑子还留在别的事情上，这些多半是商家，他们来嫖娼纯粹是为了换换脑筋，他们不乱花费，就是给他们配备了一套特殊的吃住，他们也通常是先要问问开价是多少；这种客人就要问他们外地的风土人情，这是他们最乐意说的，因为他们见多识广。如果客人是风尘仆仆，寡言少语，这是走南北的小官员，他们花钱吝啬，却是样样苛求，这些人最不好对付，妈妈对他们也不客气，有别的客就不接待他们；对这些人少说话为好，什么都别问，他们冷淡，你也冷淡，完了事给钱就得。还有一些是本地洛阳人，常是有了家室的，来此大部分是瞒着家里，所以鬼鬼祟祟，有时赊着账不给，有时一给就是几百块；这种人最是猥琐，他们淫欲无止，满口污秽和谎话，一会儿说要赎姑娘们出去做他们的小，一会儿又许诺她们私奔。春光院的女子都讨厌他们，因为已有几个上当的，不光没出去，反而把自己可怜挣来的钱供给他们花了，所以对待这类人，姑娘们尽可以在他们身上撒气，你就是骂他们，有时急了打他们几下都无妨，他们的脸皮比洛阳的城墙还厚。

　　有了这样涉世的经验，黄鹂知道，傅雷是读过大书，也许还出过洋，定是对见识最感兴趣，因此她道：“傅官人，我一看就知道您是书香家传的背景，人又正直，我们是高攀不上了。不过您别担心，要是您身上有点儿钱，您就留下我，别太难为我们，我们今晚就坐着，我陪您一直坐到半夜；您要是高兴，就给我讲点您的见识；要是您觉得乏，就躺那儿别动，我给您唱上几段儿，再跟您讨教几件事。到时候差不多了，您少给几个，我就回院去，这样咱们谁也没亏着谁，这叫一事两全，您看我这主意能行不”

　　“好。”傅雷同意了，他身上有一些钱，而且他本来也是想帮助黄家一把的，但不是现在———他原打算回石窟的时候，送给他们家一些钱，至少可以买点药，解决一个月的口粮。听了黄鹂这么一说，傅雷想：反正自己不在她的身上图什么，明天她走的时候，可以把钱给她———这样倒是有了一个救济他们家的方式，这是一；还有二，傅雷有病在身，这两天心情又那么坏，这回遇见了这位姑娘，他的心境一下就好了许多，不仅如此，他简直按捺不住他的好奇心，很想了解她的生活，她的想法，她对未来的计划等等———傅雷的心底有一股十分强烈的为她的身世痛惜、为她的命运不平的情绪。

　　“好。”傅雷又说了一遍。

　　“那可真谢谢您了，现在已不早，我来给您做一顿饭吃，您恐怕一天没吃什么了吧”

　　“不用不用，病了没胃口，你还是坐下我们谈谈天儿吧。”傅雷道。

　　“那哪儿行呢，您不吃我还得吃呢您也甭怕我麻烦，我就给您擀面条儿，吃碗热乎乎的面，比什么都好。您躺着，我出去买点面和佐料来。”说完不等傅雷反应就奔出了门，可刚出去又跑了回来，“我身上一文不文，您有零子儿吗”

　　傅雷知道他阻止不了，所以就掏出一把零钱给她。

　　没几分钟，黄鹂就转来了。什么油盐酱醋都打在了两个碗里，又跟对街的住户家借了一些炊具，然后挽起袖口做起饭来。

　　傅雷看着这个热情的女子，心中的那些事情：工作的压力、对家人的思念、这次考察生活条件的艰苦，甚至对张弦的怀念都释然了；一股温润的细流随着渐渐暖和起来的小屋向他的周身漫漶开去，这样的情景好似他过去遇到过，一切都熟悉，但就是想不起在什么地方。

　　“也许就是家庭的感觉，有火、有人声、有情意、有可口的饭食……”他想。

　　黄鹂的身材非常漂亮，尤其是她把外面罩的袍子去掉以后，只穿了一身棉纺的半长褂，散散的，可是她的腰部微微地凹进去，肩膀可可地衬出一段又长又细嫩的后颈。她的腿也很长，脚又是天足，侧过身时，胸部虽被褂子盖着，还是凸了出来，尖尖的。苏立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