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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的造信用运动(一)

http://www.sina.com.cn 2001/06/04 13:32   三联生活周刊

  导言:“言而无信,不知其可”,信用,是人类道德文明的成果。市场经济是一种信用经济,信用交易既降低了经济交易的成本,但同时也带来了信用风险。信用调查,在某种程度上是企业为防范信用风险而买的一份“保险”,目前中国信用体系的缺乏,不仅造成了企业的巨大损失,而且导致了社会的信用危机

  “第一意识”

  4月20日下午,北京紫玉饭店。中贸远大商务咨询公司总经理韩家平在接受记者采访时,讲了这样一个故事。

  不久前,北京一家进出口总公司找到韩家平,请求中贸远大对美国新泽西洲的普拉革地毯有限公司进行信用调查和欠款追收。

  事情的起因是:该出口公司从1999年下半年开始,通过香港环球贸易公司向普拉革地毯公司出口了价值623万美元的手工羊毛地毯。但到2000年6月,中国公司只收到应收账款200多万美元。2000年7月,该公司邀请环球贸易公司、普拉革地毯公司到北京“友好协商”,三方签订了《付款备忘录》。债务方表示,年底之前将汇出150万美元给中方公司。此后,为表示“对今后的业务合作充满信心”,中方继续向债务人出口羊毛地毯,但是债务方一直没有偿付拖欠的账款。

  出口公司不得已才向中贸远大求助。韩家平将业务委托给美国一家收账公司,收账公司的马克摩尔律师的初步结果是:普拉革地毯公司始建于1982年,共有17名员工。从1989年起,已在当地收到了许多针对它的法院裁决,4个月前停止了营业。因没有足够的财务信息,无法确定它在行业里的信用等级。由此他认为拖欠的账款不可能追回。

  随后,一份包含所有资信调查的报告寄给了中国公司。收账公司在报告中提出:“显然我们已尽所有可能来保护你公司的利益,我们想知道为什么你们在这案子发展到这种地步以前不采取任何行动?而且我们注意到,对我们的传真,很难立刻收到你们的回音,低效率的联络也会降低账款的回收率……”。

  “该公司的损失其实完全可以预先防范,至少可以将损失降到很低。”韩家平说。从后来得到的财务报表中可以看出,普拉革地毯公司虽然利润很大,但它的资产多为固定资产和应收账款,银行存款等流动资产很少,负债金额庞大,而且多为必须马上偿付的短期借款。如果出口公司事先得到它的财务报表并稍加分析,就应该有所警觉,或者降低给予的信用额度,或者采用其他付款方式,可惜它没有这样做。

  信用意识,是西方人做生意的第一意识。在寻找合作伙伴之前,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聘请专业机构对合作方做资信调查。

  亚运村汇园宾馆。北京斯缔尔公司总经理杨海也给记者讲了一个故事。

  杨海曾经接待过一个叫张一禾的客户。这些年做音响生意赚了不少钱,有一位卖电脑元件的朋友给他介绍生意,说是中关村有一家有名的高科技企业,正在开发一项市场前景不错的软件,急需资金,希望找人合作。因为是很熟的朋友介绍,张先生听了心动,但是毕竟资金不小,还是不太放心,就请杨海帮他调查一下那家高科技企业的信用。斯缔尔的调查员很快将收集到的信息通知张一禾:中关村的确有过这样一家高科技企业,但是去年初就已经不存在了。张先生听后,连忙委婉地拒绝了朋友。

  杨海说:“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事前的信用调查,就像替自己买了一份保险。”

  零的制度

  与朋友做生意还要去查他的注册资本、资产负债?与政府支持的国营企业做生意还要了解它的固定资产、组织结构?和美国不同,中国企业或个人在寻找商业合作伙伴时,第一意识往往是看对方的政治背景、企业名气等,或者是看交情的深浅。杨海认为,这种对信用风险缺乏基本防范的结果,必然是朋友反目,货去财空或者无法理清的三角债。

  斯缔尔还接待过另一个客户,上海一家房地产公司与美国商人施密特博士经过多次谈判,决定合资兴建一家四星级宾馆,合同中约定注册资本8000万人民币,双方各出资50%。可是上海公司出资到位后,施密特却以资金周转困难为由一再推迟,并称只有向英国一家银行借款,同时要求上海公司提供担保。为谨慎起见,上海公司委托斯缔尔帮忙调查施密特的信用状况。根据上海方面提供的线索,斯缔尔在美国著名的邓白氏反欺诈中心的资料库中,查到了这家施密特公司的详细资料:所谓摩得帝大厦的办公地点竟是一居民住宅,办公电话是私人电话,施密特也不过高中毕业,根本不是什么博士,离过一次婚。合资兴建宾馆,乃是他的欺诈图谋。

  据杨海介绍,在美国,只要付上30美元,就可以从个人信用体系或像邓白氏反欺诈中心这样的信用资料库中,查到包括婚姻状况在内的个人或企业信用纪录。有不良信用纪录者,无疑将在业务上处于不利地位,因此,美国企业和个人都非常重视培养自己的信用。

  中国目前显然缺乏这样的信用体系。翻开工商局的企业登记名册,根本不能反映企业的真实情况,也许正是这个原因,《中国100万家企业资料大全》之类的书在坊间大肆流行,里边的信息倒是又“全”又“新”,但可信度极低。至于个人信息,银行、公安等部门各自都收录了一些,但这些信息是不对外公开的。

  在韩家平看来,中国的许多市场交易都是在缺乏充分可靠的信用调查的情况下进行的,其结果往往不仅合同无法如约履行,连丢掉的损失也无法挽回。据统计,1999年,我国法院判决的经济案件192万件,其中得到执行的约90万件,只占所判案件的60%。原因只有一个:原告没有掌握被执行人的财产所在。

  据全国工商联研究室提供给记者的一份最新调查资料显示,有将近2/3的民营企业感到向银行贷款困难,而许多银行的贷款额度又完不成,“贷款难”和“难贷款”并存,其症结就在于信用问题。信用制度的欠缺使得银行与企业之间,企业与企业之间,甚至个人和企业之间,都充满了不信任。中关村一家著名的企业在招聘毕业生时,提出要交8000元的“保证金”,理由是防止毕业生溜走,把技术资料也带走;可是,刚毕业的学生一方面手里没钱,一方面也怀疑企业的诚意,犹豫不决——“人难进”与“难进人”并存,北京市高校毕业生就业指导中心的任占忠称之为“双输”,为此他呼吁要建立“求职信用保障体系”。

  互不信任,在经济学中被称做“低度均衡”,其结果是交易成本过高。今年两会期间,农工民主党副主席陈灏珠提交了《建议尽快建立我国法人及个人信用管理法律制度》的议案。该提案起草人、上海市沪申律师事务所费新民律师接受了记者的采访。他自称是出于一种“积德于子孙”的考虑而提出这一议案的。他告诉记者,在以往的办案中,他接触了太多“骗子骗骗子”的事,被欠款的也故意不还人家的款,被骗的人反过来骗别人,形成社会信用的恶性循环。

  角色尴尬

  据杨海介绍,斯缔尔公司的客户中,1997年之前,以风险发生后的追欠调查为主。而近几年,为防范风险作事前信用调查的逐渐增多。信用意识的增强,使得信用调查公司迅速兴起,而浙江的搜狐咨询调查公司、北京长安易网的“中国黑档”一经推出,即引起社会广泛争议。

  “中国黑档”的全名叫“中国企业从业人员管理系统”,该系统在网上收集和发布企业员工的信用资料,包括不良行为,该项目设计人称,他们的目标是在中国推广“以身份证号码为惟一、终身的识别标志的信用管理系统”,美国的个人信用体系正是“以身份证为惟一、终身的识别标志”。但该系统一推出,即引起广泛争议:“黑档”是否会侵害公民的隐私权?民营机构是否有权建立职工的档案?

  记者采访到该中心一位客户的负责人刘永华。据刘永华说,他的公司去年曾聘用中国经贸大学的一位毕业生,签订了三年的合同,可是一年不到,这位毕业生另谋高就,将公司的客户也带走了。他因此将该毕业生的表现在“黑档”上如实公布。“我不是为了报复谁,只是想给其他企业提个醒。”刘永华说,“法律要保护个人的隐私,也要保护企业的利益,商业秘密和个人隐私,不应该成为信用调查的挡箭牌。”

  政府部门的信用体系建设面临的是另一种尴尬。中国人民银行向媒体透露,准备在两三年内建立一个较为完善的信用体系。作为该体系的试点运行,中国第一个“个人信用档案数据中心”2000年7月在上海率先成立。该中心目前已收录110万人共180万条信息,上海市许多居民为实现个人信用纪录零的突破,正在大力进行借贷还贷的“造信用纪录”运动。但是,上海市资信公司的郁文倩小姐在回答记者提问时说,中心运行将近一年,除了个人的基本资料和银行信用资料之外,原本打算收录的有无犯罪记录和个人信誉等信息依然空白,原因是这部分的信息分别由公安、司法、公共事业等部门掌握,并且各自不对外开放。

  不同部门掌握的信用信息能否共享?中贸远大商务咨询公司对此也心存疑惑。韩家平向记者透露,目前,该公司已与北京市高级人民法院签订合作协议,有关企业的诈骗、拖欠等信用资料将进入该中心的“信用中国”数据库,但何时以及在多大范围内公布这些资料,还没有可资依据的规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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