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杨东平

　　上海松江二中的高中生韩寒是一个小有成就的文学少年，然而其他课程几乎都不及格。他毅然退学，专心写作，引发了社会对所谓“韩寒现象”的讨论。多数教育者都认为，中学教育毕竟是一种基础教育，韩寒如能完成高中学业，再发展自己的特长似更为合理。的确，一般而言是这样的。然而，换一个角度，如果韩寒是一个足球天才、优秀的琴童或杂技演员，那么哪怕他小学没毕业就发展自己的专长，恐怕也不会引起人们议论，因为这正是普遍的社会现实。这一现象是十分耐人寻味的。

　　“韩寒现象”所凸显的，是学校教育中全面发展的目标和统一标准与学生的个性、兴趣爱好、特长之间的激烈冲突。大规模培养学生的现代学校教育，必需建立相应的制度、规范、培养目标、质量标准；然而，学生是活的，世界上没有一个相同的人。因而，重视学生的个体差异，“因材施教”也成为教育的另一个重要原则。这正是学校教育与工业生产最大的区别之一。我们的学校教育无疑应当更为灵活、开放和多样化，以适应不同学生的不同需要。

　　“韩寒现象”促使我们深思：为什么我们迫切呼唤吁“创造型人才”，而有个性的、才华横溢的人才仍然十分稀少？为什么我们“减负”减了几十年，而学生的课业负担反而越来越重？这是不是与我们的教育方针有关？究竟应当提倡“全面发展”还是鼓励“个性发展”？对此，人们早有疑虑和反思，在50年代和80年代，教育界曾两次就“全面发展”方针展开过讨论。1955、1956年的讨论，认为学校教育中存在将“全面发展”误解为“平均发展”的问题。“平均发展”的要求和片面强调集体，妨害了学生的个性发展。当时的中宣部部长陆定一在批评学习苏联过程中照搬苏联经验的问题时，也提出对“全面发展“的口号要研究，建议提“全面发展、因材施教相结合”。80年代的讨论集中在学理的层面，认为马克思主义“人的全面发展”学说并非纯粹教育理论，马克思主义经典中经常使用的人的“全面发展”、“自由发展”、“充分发展”、“和谐发展”等各有不同的含义；也有人认为“和谐发展”的提法比“全面发展”更为可取。

　　的确，将“全面发展”这样一个极其美好的最高理想、终极目标作为指导学校工作的实际方针，由于过于高远而不易操作，它走偏为“平均发展”的普遍现实，恐怕不是偶然的。人无完人，才无全才。社会各个领域的杰出人才，基本都是专长于某一方面。学校教育中这种“求全责备”、“平均主义”的代价，对优秀人才而言，是会损害其个性和创造性；对众多“偏科”或有特殊才能的人而言，则被阻断了成才之路。同时，它也是学生课业负担不断加重的一个实际原因。

　　一个相反的实例：在体育、艺术领域，“单项突出”、“片面发展”这样的标准是被接受和承认的。我国的艺术教育和体育教育比其他学科的教育更有成效，这是否是一个重要原因？今天看来，提倡“个性发展”可能是个更为恰当、更有现实针对性的提法。这不仅因为“个性发展”是“人的全面发展”、“充分发展”的基础和前提；更重要的是其所蕴涵的重视人的能动性、自主性，鼓励个体活力的价值，与建设市场经济体制、培养创造性的时代要求高度契合，体现了现代教育所重视的教育民主的价值和因材施教的教育规律。同时，鼓励“个性发展”所指明确，适合于每一个学生，作为学校教育的指导方针也比较易于操作。有朝一日，当韩寒那样的偏才、奇才、怪才都可以被学校接纳，得到恰当的教育和自我发展，“不拘一格”不再是一句口号，那难道不是我们应当追求的理想吗？(作者单位：北京理工大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