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他自杀前的日记中看出他对他的一切都不满意，尤其对他的家庭有一种抵触情绪。

　　·后来就慢慢不行了，到了师范后，他的话越来越少，比较忧郁……

　　·他父亲说他像个呆头鹅。他的后妈对若冰的要求更高。

　　·他妈妈告诉他不要到泸州来找她，因为那家人可能不喜欢她以前的孩子。

　　·我说的有爱心，就是家长要从根本上关爱孩子，不光是关心孩子的身体，还有关注心灵。

　　·最后卢若冰的父母在收拾遗物的时候，看到了卢若冰的日记，看到了日记上卢若冰对家庭的不满才悔恨得痛哭不已。

　　受访人：马雪峰(四川某师范学校学生)

　　采访人：陈舰平安慧

　　时间：2001年4月28日

　　地址：北京市中国矿业大学学生宿舍

　　采访手记

　　马雪峰是四川某师范学校的学生，2000年1月，他的同窗好友卢若冰在第一学期考试结束后从寝室五层楼上跳下，结束了18岁的年轻生命。笔者带着很多的疑问采访了曾被卢生前称为“铁杆”兄弟的马雪峰。本文对学校与卢同学作了隐名与化名处理。

　　陈：卢若冰生前为什么称你为“铁杆”兄弟？

　　马：我和若冰是同乡，从小在一起长大，感情很不错，后来我们一块儿上学，一起考入师范学校。

　　陈：卢若冰跳楼前有没有跟你说出他自杀的想法？

　　马：他跳楼自杀我一点思想准备都没有。在期末考试结束后，我们还在一起吃过火锅，那天我们总共是四个同学在一起吃饭，四个人喝了两瓶啤酒，他唱了一首歌叫《弹唱词》，然后说要去寝室给家里写封信就先走了，我们当时都没有想更多。等我们回到校园，寝室楼前已经聚了很多人，我们才知道他出事了。

　　陈：以你看，卢若冰选择自杀是什么原因？

　　马：真正的原因到现在还是一个谜，他没有留下遗书。我们从他自杀前的日记中看出他对他的一切都不满意，尤其对他的家庭有一种抵触情绪。后来我们发现可能与他这次考试有关，因为几天后，考试成绩下来，他几乎全部不及格。

　　陈：他的学习成绩一直这样差吗？

　　马：不。他原来在初中的时候，成绩一直不错，我们同学这么多年这一点我很清楚。我记得他小学的时候曾经当过好几年的三好生，但自从考入师范，他的学习的确不好，第一次考试时就有两门不及格，老师还找他谈了，我也问过他怎么会这样，他说他提不起神儿来。其实他给我的感觉就是越来越没有精气神儿。我曾经陪他去看了心理医生，医生说他得了轻微的忧郁症。

　　陈：你感觉到他的性格的变化了？

　　马：他原来的性格不是这样的，在小学的时候喜欢文艺表演，爱好体育，反正是很活泼，后来就慢慢不行了，到了师范后，他的话越来越少，比较忧郁，跟同学们也比较疏远，就跟我还行，我们常在一起闲聊。

　　陈：你们都聊什么？

　　马：我们主要聊一些将来的打算，他不止一次说过他将来想去一个远离家乡的地方。我还说咱们一块去吧。有一次我们又聊这个问题时，我问他你准备去南方还是北方，他说他还没想好，我说我已经想好了，我想去深圳。他说他不想去哪里，他说他想去内蒙古。我奇怪他为什么想到内蒙古，那里又偏又远。

　　陈：从聊天中你知道他心理上有什么解不开的结吗？

　　马：我只感到他是有意想逃避什么，我想他可能是想逃避他的家庭。

　　陈：他为什么要逃避他的家庭呢？

　　马：若冰六岁的时候父母就离婚了，当时他妈妈想带着若冰，但他父亲坚持要儿子，他妈妈只好放弃了。他父亲脾气不好，平时对若冰不闻不问，动不动就拿若冰出气。若冰要是成绩稍差了一点马上就挨打，所以若冰很怕他父亲。有一次若冰去找他妈妈，被他父亲知道了，在家里跪了一个下午。后来若冰有了一个后妈，对若冰不好，经常找茬儿让若冰遭打。

　　陈：原来若冰一直忍受着家庭暴力，难怪没有快乐可言。

　　马：这个情况我也是后来才知道的。

　　陈：是若冰跟你说的？

　　马：若冰是个快乐的人，他在家里不快乐可在学校仍然活泼得很，我也总认为他是一个快乐的人。上初中后，可能随着渐渐长大，人也懂事了，若冰越来越在乎他父亲对他的态度了，变得忧愁起来。有一次我们玩耍时他把他的遭遇跟我说了，我记得他说着说着就哭了。他说他想去找他的妈妈，可他妈妈当时已经在四川泸州结婚了，他觉得有许多不方便。他不知从哪里弄到了他妈妈的地址，经常给他妈妈写信，可只能写写信而已，他妈妈告诉他不要到泸州来找她，因为那家人可能不喜欢她以前的孩子。这样若冰一直到考上师范学校才见到他妈妈一次，他觉得妈妈重新找的男的见到他很冷淡，就再也没有去找过他妈妈。

　　陈：若冰家里对他的学习有没有压力？

　　马：当然有了。他父亲尽管脾气不好，打骂他，可对他的学习提出很高的要求，要求每次的考试成绩不得低于85分，可若冰的英语一直不好，每次只能勉强及格，他父亲就说他像个呆头鹅。他的后妈对若冰的要求更高，指明要他将来考四川大学。所以若冰后来考了师范中专后，他们家里对他越来越冷淡。

　　陈：你觉得若冰的自杀与他的家庭教育有关吗？

　　马：现在想起来，若冰的自杀与许多原因有关，但他的忧郁可能是导致他走这一步的主要原因。而他之所以忧郁，与他的家庭生活有很大的关系。他从小就缺乏关怀，没有得到家庭温暖，心理上有创伤，心情郁闷，对生活感到了绝望。

　　陈：你认为家庭对一个人的成长是不是很重要？

　　马：我认为一个人一生总是离不开家庭的，小时候不懂事的时候需要家庭的照顾，上学了需要家庭的引导、支持和帮助，工作了家庭就是个大后方。有一个温暖的家庭，人才会心理踏实。我个人的体会，我从小到大，无论是在性格上、情感上，还是在知识面上都受到家庭的影响，家庭对我一生的成长起到了很大的作用。

　　陈：你需要怎样的一个家长？

　　马：我需要一个有爱心的明智的家长。

　　陈：什么样的家长才算有爱心而又明智。

　　马：我说的有爱心，就是家长要从根本上关爱孩子，不光是关心孩子的身体，还有关注心灵。我说的明智，是说家长的教育思想、教育方法要明智，根据家庭实际情况，孩子的自身特点，启发他的天资，引导他朝着适合他发展的目标发展。

　　陈：你认为你的家长是这样的家长吗？

　　马：我们的家庭还算温暖，我父母的感情很好，卢若冰在家庭中所遭遇到的我从来没有过，但我父母的思想还不是开放的。比如，他们一直希望我考大学，不让我干任何学习以外的事，比如不能上网，不能打游戏机，不能读小说，因为这些东西是会影响学习的，当我决定参加中专考试的时候，他们很生气，认为我是一个胸无大志的人。而我刚入校被当选班委时，他们不以为然，说就是当校长也是一个中专生。我第一学期被评为优等生时，他们也不高兴，说你最后拿的还是中专毕业证书。

　　陈：家长要你学习只不过希望考取大学，如果不考大学了，学习再好也没有用。

　　马：自从我进了师范学校，他们从来没有问过我的学习情况。他们不知道我读两年中专后可以进入大专班续读。

　　陈：进了中专由于没有升学压力，家长不再关心孩子学习情况的现象普遍吗？

　　马：很普遍。

　　陈：有没有例外的家长？

　　马：我们班李想的父母就是例外的家长。他的父母好像都是农民，没多少文化，可他们却真正懂得关心李想。

　　陈：你从哪些方面看得出来？

　　马：李想和我住一个寝室，有一次大家都控诉各自的父母对自己的管卡压，可李想什么也不说，他说他说不出来，他们家从来没有对他管卡压过，我们都感到奇怪。他说，他家里很穷，他的母亲身体不好，有头痛病，还有关节炎，不能下地，父亲懂得一点兽医知识，有时被人家请去给猪看病，但没多少收入，他们日子过得紧巴巴的，他上小学一年级是家里把刚收割下来的稻米卖了交的学费。虽然是在这样的家庭，但李想从来没有挨过父母的打骂。李想说他曾经问过他的父亲为什么从不打他。他父亲说，小时候你爷爷每次打我后，我就再做一次坏事。他父亲知道打骂是不能解决任何问题的，所以从来不打李想。为此李想很得意，别人都多少挨过父母的揍，唯独他没有。李想在家很自由，父母与他之间也没有太明显的限界，在李想很小的时候，他爸爸就教他如何给猪牛羊看病，有一次还带他去看公猪给母猪配种，告诉他猪为什么要配种，配种后为什么能生下小猪。由于父子之间比较随意，李想在家可以随心所欲地跟他父母谈话。

　　陈：在学习方面，李想的父母对他有没有什么要求？

　　马：李想人很聪明，学习成绩挺好，他父母从不逼迫他学习。但是他父母总是用学习很重要启发他。有一次他父亲问他一个问题：将来你走上了社会什么东西最重要？李想说，钱最重要。他父亲说你知道我们家很穷，我们不能给你钱，所以你不可能一走上社会就得到这个东西，你必须重新选择一个重要的东西。李想说知识最重要。他父亲说，钱和知识对你来说都是重要的，而我们家目前的情况来说，你花一样的力气，最容易得到的是什么？李想说是知识。他父亲就是通过这种朴实的方法使李想得到启发。

　　陈：他们父子、母子之间的沟通好像比较好。

　　马：李想说他与父母亲谈话可以肆无忌惮。他父母经常在谈话时问李想将来想干什么。李想说想当空军飞行员、想当翻译、想当老师，他父亲都说好。他父母对他说，将来干什么都行，你回来当农技员、当农民都行，但有一条，不管你当什么都要搞一点名堂出来，不能混。所以当李想考上师范后，他父亲就对他说了，别以为你的将来职业已经定了，同样做老师，水平可差得多了，嘱咐李想别放松对自己的要求。

　　陈：你认为卢若冰事件发生后，学生家长有些什么反应？

　　马：卢若冰跳楼后在校内外也引起震动，许多同学的家长猜测卢若冰跳楼的原因，大多数人都认为是卢若冰考试成绩不好见不得人才跳楼的。他们没有想到会是其他原因。

　　陈：卢若冰的家长呢？马：他父母到学校里来与学校交涉，与学校大吵大闹，要学校偿还他孩子的命，学校有苦难言。教务处的刘主任说，你作为家长平时就没有关心过孩子，使孩子心灵扭曲了。卢若冰的后妈不承认他们教育有失误，把整个责任全推给了学校。最后卢若冰的父母在收拾遗物的时候，看到了卢若冰的日记，看到了日记上卢若冰对家庭的不满才悔恨得痛哭不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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