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许现在中学的作文课上，又会有女孩子微微带着惊叹的“秋天来啦”这样的开头，密密麻麻秀气的字体，象是被秋天的微风吹歪了似的，躺在洁白的格子纸上。那样舒适。

　　段落末尾一定是一个细长的感叹号，代表所有能够表达出来的纤瘦的欣喜。秘密的心事，终于等到了合适的季节。就象是池塘里的水，起了点褶皱——惊叹号挤在一起，懒洋洋躺着，应该就是扩开的波纹那样的形状吧？

　　我是在中午睡觉起床睁开眼的时候，看见窗外黄灿灿的树叶子，挂了一树，铺了一地，那样绚烂的颜色提醒我，秋天就这样来啦。阳光还固执的洒在落叶上——可是秋天来了，终究有风来吹散它就像吹散那天空的白云。

　　傍晚，下了课，飞快的骑车，冷冷的风扫着脸。不知什么时候开始阴着天。远远的看着对面来的人，面孔模糊不清，只有女孩子的花头巾在飘舞男孩子的长头发在甩动。也许本来就应当是这样的能见度了。毕竟比不得夏至的时候。晚上八点多，还可以在路边看书。现在，路灯也该一盏一盏亮起来了，象是夜晚的眼睛。秋天的路灯，自然是秋天的眼睛，多一些冷清多一些渴望。

　　渴望的是温暖。

　　穿上毛衣。迎着风。漫无目的。喜欢站在远处，远远的看着行人。仿佛自己是悠闲的看客而别人永远在舞台上。

　　明月装饰了你的窗子，你装饰了别人的梦……何必看得这样透彻明了。就像看戏的时候，何苦非要凑上前去看贵妃雍容华贵的脸上，究竟是不是有一粒雀斑。将世界看得太分明了，那么琐屑的烦恼也就扑面而来。反正看的再清楚，也不过是身外事，一出一出的戏罢了。……远远的，远远的，隔着人和人的影子，隔着灯和灯的影子，绮丽的暗淡的光线里，看看别人生旦净末丑争相打起精神唱念作打就是了！

　　涂了油彩的脸庞闪过来闪过去，秋天的冷清让他们稍稍变了一些颜色。华贵的头面除下，带着汗渍的戏服一脱，自以为可以从此隐于平淡，谁知道下了台，又上了更大的台——可是我何必看得这么仔细！终究自己也是其中的一个！一样的唱念作打，一样的生老病死。

　　这样想着，心里不免染上了些寒意。是由内而外的冷战。凄惶的天地。清冽的空气。孤独的人。冷的风。落花。路。

　　匆匆的过客匆匆的看客。

　　今天给一位朋友写信说：我常常想，是不是有一些东西，比如时间，比如情感，可以在枯萎了风干了密封了之后，遇见水和温度，就又可以缓缓的绽开，释放出色彩、岁月、情绪、故事、风华。《金锁记》里，七巧用干的玫瑰花在冬天泡酒，吸收了酒精慢慢丰盈的花瓣，深红，起伏，代表七巧诡异的压抑的不见天日的爱情。外面下着大雪。她爱了一生的男人来借债，骗她的钱。她喝一口酒。那刀子一样的液体，割在喉咙上，燃烧着。燃烧的胃肠，和心脏，和爱情，和仇恨。熊熊的火苗。

　　而写这信的起缘，不过是因为喝茶的时候，看到淡黄的茶水，闻到淡淡的香气。看着干菊花在水里舒展开，透出微微的让人诧异的绿意——浅绿色的花朵。重生。花。

　　不合时宜的凌乱的心事。随时随地绽开，在这样的季节。不需要阳光空气雨露。

　　路旁的水果摊上，摆着来历不明的苹果香蕉桔子葡萄，在这萧瑟的风里，它们挤在一处，皮肤冰凉，是因为寒冷还是因为寂寞？或者只是为了被出卖的命运。其实也没有什么太过凄惨吧？反正一个人不是被别人出卖，就是被自己出卖。君子不器，永远没有饭吃。热腾腾的食物。

　　腾腾的热量。猛然间看到了柿子。纸箱上一个一个摆着，方方正正，养眼的黄色，让人心里温暖踏实。让人想起了火光想起少年时候深秋的傍晚放学一路跑回家，守着灶台烤火，满怀的火光……手掌烤红了鼻尖冻红了腮还是冰凉，姥姥爬满皱纹的手就那样抚摸过来，顺手捞出一只巨大的红薯，剥开皮儿后，拉着金黄的丝，热气和甜味一直顶着鼻子……姥姥现在牙齿不好了，最爱吃软乎乎的柿子。

　　捏起其中一只。沉甸甸的。不由得买了几只。带回宿舍，迫不及待的给姥姥打电话，报告柿子的上市，妈妈大笑道：你姥姥早就吃够了！柿子早就上市了！——听了这个，不知道怎么了，才稍微放心。

　　可是什么时候才可以一路奔跑自由自在，什么时候才会有满怀的橙红的火光，什么时候才可以让姥姥那皱纹稠密的手背，轻轻的贴在腮上。

　　什么时候的温暖什么时候的安全。(文/昨夜阳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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