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一
这几天,本该是毕业生们带着离愁别绪离开母校的告别季。可当华中科技大学的毕业生们看到比自己高考分数线低一百多分的独立学院学生居然拿到了和自己一样挺括的学士学位证时,他们坐不住了。于是,在华科大经济学院报告厅里,数百名学生直面校长“根叔”,打出“只有一个华科大”的标语口号,情绪激烈地要讨个说法。由于事关切身利益还有对母校复杂的情感,学生们满怀义愤言辞犀利。年迈的李培根校长汗流浃背,在竭尽所能的安抚与说明无果之后,他只得承认:这件事是一个校长力所不能及的。
实际上,目前全国约300所独立学院几乎都存在这样的学位证书争议,这件事有复杂的时代背景和利益纠葛,实属难以扭转的历史遗留问题,不是一个现任校长能独立裁断的。如果默不作声,争议或许也会一如既往地逐渐淡去。不过“根叔”不愧为“根叔”,顾及着毕业生的感情,只有他愿意主动站出来沟通,甚至直面抗议。学生们抓住这次机会把遭受的不平公之于众,同时也在直言不讳的交流中明白了委屈的源头。
1999年,浙江大学与杭州市人民政府联合创办浙江大学城市学院,标志着中国第一所“独立学院”的诞生。那是中国高等教育大张旗鼓扩招的年代。由社会出资,地方政府和普通高等院校合办的“独立学院”堪称空前的创举。它看起来是一项四赢的政策——学生、独立学院、普通高等院校和地方政府四方各取所需:学生以较低的门槛就读“三本”民办性质的独立学院可以获得一本名牌大学的学位证书;独立学院凭合作方高校的牌子吸引生源,扩大规模,收取学费;而普通高等院校通过独立学院可以在招生计划之外获取利益,类似于产业界的“贴牌生产”;地方政府只要准许这种合作,不需要财政投入就可以迅速提升高等院校入学率达到扩招的政策目的,何乐而不为呢?
于是,“独立学院”如雨后春笋般在几年内达到逾300所。名牌含金量最高的“985高校”除了清华和北大,全都办起了独立学院。独立学院实际上也承担了中国高校扩招的巨大份额。2010年独立学院在校学生数占本科在校生总数的17.3%(教育部数据)。但是,在这个局面下有两方面是沉默的:中央有关部门和普通本科学生。
要知道,学位授予在中国是中央权力,它和全国统一高考一样,都不能由某个大学自己说了算。高考决定了什么样的学生能进入什么大学,学位决定了达到什么水准才能名副其实地作为大学毕业生踏上社会。因此,高考和学位制度配套一起成为中国教育公平最重要的标准和根本的保障。独立学院风生水起之初,对于会给学位掺水的做法没有被中央叫停,可能是由于扩招政策的导向需要。在第一所独立学院实质上开办四年后的2003年,教育部 《关于规范并加强普通高校以新的机制和模式试办独立学院管理的若干意见》中才首次提出了“独立学院”的概念。而今日奋起质问“根叔”的学子,当初压根不知道 “独立学院”的诞生意味着什么。可以说,那时除了利益相关方,全社会对“独立学院”这个新事物的奥妙都是不清不楚的。
终于,教育政策的后果现在发酵出来。独立学院的设置政策上过于宽松导致了除学位以外的诸多乱象,中央也明确意识到并着手干预了。 2008年《独立学院设置与管理办法》出台,通过彻底的整顿、评估、管理、认证,明确规定半民半公的独立学院与公办大学脱钩向民办普通高校 “转设”是根本出路。用5年的过渡时间,独立招生、运营,独立颁发学位,成为名副其实的 “独立学院”,还学子一个公平的名分。至今3年过去,已有16所独立学院完成转设,尚余约300所还未完成。可见,放宽政策易,扭转收紧难,打破原有共赢的格局更有阻力。
不过,“根叔”已经向学生保证,明年不会再发文凭给独立学院的学生。通过这样一场难得的面对面沟通,校长坦率地把无奈摊开来讲,学生的不平促使校方乃至行政当局下更大的决心,改革的进步也许就在其中发生。
(作者为清华大学教育研究院博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