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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ttp://www.sina.com.cn 2001/01/22 11:00 新浪文教
新浪网友:心有些乱
3
觉得我失去记忆,是从第三天开始的。
我又去了少年宫。但是操场上很干净,什么都没有。照理说应该留下点什么。我还去找那个古怪的屋子,找到了,但是房门紧锁,门板破得要命,有好几条缝。我咬牙往里一看,一片昏黑,模模糊糊的很乱,牌位,小孩,什么都看不见了。
那天上学,我发现我的作业日期写错了,少写了一天。这更奇怪。我从来没有犯过这种错误。也就是说,我觉得刚过了两天,但实际上却过了三天,这多出来的一天到哪里去了呢?我一直没想通。我还不敢问家长和老师,因为他们看见我的子弹壳就要没收。我从小男孩那里抢来的子弹壳一直好好藏着,没敢拿出来玩。我藏在歌舞团一个很隐秘的地方,只有我一个人知道。那是一个工地,正在修建一个很大的剧场,天天叮呤咣啷的,晚上也灯火通明,热闹得要命。我们好几个月一直在那些地基坑道里打游击,都快玩腻了。我把弹壳藏在最中间那个地基的一块水泥大预制板下面,还做了记号,我一看就能认出来。
但是我很惨。我很快忘了这事,投身到其他好玩的事中去了。等我想起来,回头去找,发现它已经埋在很深的地下了--剧场已经修好了。前几天还坑坑洼洼的一大片工地,突然就耸立起这样高大雄伟的建筑,让我觉得,虽然一直生活在这个地方,却始终跟它那么陌生。
东西是找不出来了。那么大一个剧场,我一个人怎么可能把它搬开,拿出压在它下面的东西。
一个多月后,我那顶帽子让人抢了。
4
第三个故事。
男子坐在女子旁边。本来不应该这么坐,另一个女子应该在女人旁边,而这个男子应该在另一个男子旁边。
一看就是两种人。两个女子,一样的疲惫,麻木,有点未老先衰。两个男子,生龙活虎,眼珠子乱转,灰扑扑的衣服,闻得出外地人的味道。
都在一辆车上。车是公共汽车,涂着鲜艳的什么网站的广告,显得威风,时髦;车里的人却好像都混得不怎么样。这也难怪,有点钱的早就坐小公共去了,再有点钱,就去坐出租了;再有钱干脆就自己买车了。有钱没钱的差别越来越大,本地人和外地人的差别却越来越小。
但在这辆车上还是看得出来。车里很挤。两个女子在起点站上来,人不多,最前排两边都空,她们刚要坐到一起,两个男子窜上来,左右一分,把她们隔开了。先头那个女子嘟噜了几句不好听的,那个男子也不当回事,似笑非笑看了她两眼。外地人!她恨恨地说了句,男子还是没反应。她认为男子听不懂北京话,就不再跟他生气,自己搂了搂包,望着窗外。
窗外是一片繁华景象。大街小巷的色彩跟以往比起来,鲜艳多了。到处都是工地,在建设很多东西。满车的人都在看外面,什么表情也没有。
女子突然觉得手上一动。可能是有人蹭了一下,她想,就没去管。一会儿,又觉得裤子动了动,赶紧一摸,钱包没了。
女子心惊肉跳,再摸,浑身的兜摸遍了,没有。
这时候她看见那个男子的眼神。她一下子就能看出来,是他干的。
女子想嚷,突然发现男人的眼睛里有凶光。她噎了一下,没出大声,只出来一个小声:“还给我。”
那个男子像什么都没听见,瞥她一眼,目光转到别处。
“还我!”女子的声音稍稍大了点。
另一个女子从那一边的座位上探身过来问:“怎么了?”
“包给摸了。”女子说。
“抓小偷啊,还没到站呢,准抓着。”那个女子想站起来,但她旁边那个显然跟小偷一伙的男子伸出胳膊肘压住了她的肩。
“你干嘛呀?”她说。说完突然不作声了,看来也被什么威胁了一下。
“还我!”先头的女子有点急了。
“你说谁啊?”男子,也就是那个小偷冷冷地说,谁都听得出来他的外地口音。
“说你呢!”女子说,“这他妈容易吗,都下岗了,就这么点血汗活命钱你也偷啊,还讲不讲良心啊?”
“谁偷你钱了?你抓着啦?”男子油嘴滑舌地说,“有本事你来搜啊。”
女子左顾右盼,看谁能帮上忙。满车人好像视而不见,有的望了一眼,就转头了,有的连望都不望。
“你还不还?”女子的声音已经带点哭音了。
没人搭理,小偷也不,别人也不。司机也不,刚才好像有点扭头的意思,不知怎么的,也不继续了。车开得很顺,这一站眼看就要到了。
男子很得意,哼起了不知什么地方的小调。另一个男子现在跟他靠得很近,要传什么东西很容易。女子已经看到了这一点,想叫另一个,但另一个女子现在正看着窗外,好像看得很入迷。
“我操!你们丫就这么看着外地人欺负北京人是不是?”
女子突然冒出来这么一句。
男子还是不说话,冷眼瞥着她,哼着小调。
“打丫的!”突然,一个小伙子吼了一嗓子。旁边一个小姑娘也恨恨地瞪着那两个外地男子。
男子瞅了瞅女子,轻蔑地说:“北京人?北京人怎么了?”
“啪!”
他的话被打断了。一个刚才一直在看窗外的中年人一巴掌扇他脸上。
“操你妈外地人,抢人饭碗还牛逼烘烘呢。”出手的人说。
男子猛地朝他扑过去。
“噗!”
又是一脚,男子改了方向,连滚带爬朝发动机盖跌去。被偷的女子急忙躲开,像躲开一盆污水,或者垃圾。
出脚太快,看不清是谁。
另一个男子刚想起来,扇耳光的那个中年人嘲讽地盯着他,说:“你给我站一个试试?”
他坐下,两只手放膝盖上。仔细看,手在发抖。
挨打的男子跳起来,拉开架势,要打。
几个人影朝他扑过去。
“弄死你丫的。”那个小伙子嚷嚷。他已经把男子摁住了。
“给丫弄派出所去。”扇耳光的中年人跪在男子身上。男子还动,让他用膝盖在腰上狠杵了一下,不动了。
“把包给我!”女子突然扑向双手发抖的男子,在他身上一阵乱翻,一把抓住什么,猛地拽过来,“你们这帮外地人,早他妈该滚蛋了。”
“打丫外地人。”满车人都喊。
女子愣一下。这声音里有一些不是本地口音。外地人还喊打外地人,真有趣。
“咱甭到下一站了,”一直没回头的司机突然发话:“前面就是派出所,给这俩送进去。”
“好哎。”满车人都说。
女子抓着包,望着另一个女子。另一个女子好像什么都没发生,依然望着窗外。在她们之间,是被几条腿几根胳膊死死摁住的那个男子,偶尔挣扎一下。另一个男子张着嘴,望着他们,一动也不动。窗外当然是北京,这个巨大的城市,那些新鲜或者陈旧的街景。
要说明,这里面没有我。北京我已经来了十几年,还没怎么被抢过,就算抢了,我也忘了。那天迟宇宙请客,我从亚运村过来,经过《秋风十二夜》描述的甘家口那片杨树,到他家门口那个火锅店。在座的还有他夫人,沙子,中国不是伊拉克和另两个北大校友。
感谢迟宇宙给我提供了最后这个故事。
2001/1/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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