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石宕的抢劫(完)
http://www.sina.com.cn 2001/01/31 14:54 新浪文教
新浪网友:须弥山主人
他看上去很高兴,嘴里不停地说着什么,不说话时就哼歌,哼了半段又跳到另一段,却听不出哼的是什么曲子。他身上发出的霉味弄得我心烦意乱,全身发痒。前面朦朦胧胧的有一片灯光,让我心情紧张,希望到了那里,我能靠它摆脱这个男人。但我知道,这只怕也只是如意算盘。
灯光已经照射到我们身上,我的连衫裙的颜色也能够约略分辨出来。我看出那是一个小火车站,有几个人影在站台上晃动,大概在等火车。小卖部里面陈列的各色商品,凭着想象似能远远看到,而且色彩非常诱人。我们竟已走了那么多路。
他拉住我停下来,看着那些人影,说,我们不过去,这里挺好的,坐一会吧。我说,我想吃东西,我老早饿了。他很不自然地笑笑,在铁轨边的水泥地上坐下来说,稍微等会儿,我想等会儿。我说,那你等在这儿,我自己去买,我实在饿了。他拉着我坐下,说,我会去买的--怎么能让你去买?不过等一下,等火车过了再去。
我知道他害怕那些人,害怕人群,也就是说他对我还怀有戒心,他并不信任我。对他来说,刚才我们谈论的一切,他是很愿意相信的,仅此而已。
汽笛声吓了我一跳,火车从我们身后过来。我突然想到我可以乘他不注意,跳过铁轨,在火车的掩护下逃走。这个主意让我惴惴不安,呼吸急促,心怦怦直跳。我想机会终于来了。我两腿颤抖着无法自制,手心发热,去摸包里的西瓜霜含片。
火车头呼啸着冲过我们身边,我松了一口气,心还在剧烈地跳着,偷偷瞥了他一眼,生怕他看出我刚刚流产的企图。在车厢射出的灯光中,我看到他长得还挺俊,脸上轮廓分明,两道浓黑的眉毛紧紧压着眼眶,两眼却显得小了些,还怕冷似的往鼻梁挤压,两颊又过于开阔,整张脸上布局就有些局促。我还是第一次看清他的样子,给我留下深刻印象。他目光柔和,似有一种平安喜乐的恬静。火车的灯光在他脸上移动变幻,他的身体在我眼里就有些虚无,难以捉摸,使我心里惴惴不安,仿佛即将打破一个很贵重的易碎物品,闯下大祸。他偶尔看看火车,这时他的表情会显得心事重重,像一个忧伤的送行人。火车喷着粗气,速度渐渐减慢,终于停止。车厢里有些乱糟糟,一个小孩扔出一块西瓜皮,打在他的脚边,我不知怎么的,担心他会发火,就将手搁在他的膝头。他冲那小孩笑笑,送了一个飞吻。小孩脸上还留着一粒西瓜子,将头歪来歪去,一直看着他,忽然从窗口俯身出来,朝我们的方向呸地吐了一口。
我们都没有说话。车厢里轻微的骚乱反使我产生一种奇怪的安定感,这安定感也正处于被颠覆之中,像悬在万丈深渊之上的树叶在等待一阵轻风。我将手从他的膝头收回,他似乎没有察觉,一直看着火车,直到它缓缓驶出车站。
站台上的灯在一盏盏熄灭。他们要关灯了,我这就去买点吃的,我对他说,眼睛看着他。他明白我的意思,说,我去买我去买。两手飞快地摸索着衣服上的众多口袋,动作从慌乱变成夸张,最后从裤袋里掏出一张皱皱巴巴的一元纸币。他低头看着这张纸币,好像被它吓坏了,连展开的勇气也没有。
我哈哈大笑,抢过纸币,用拇食两指捏着一角,像掇着一块尿布一般,将纸币吊在他面前,说:你这样请我的客?一个男人,这样请女士客?
他求饶地抬起头,微光中可以看到他的表情异常沮丧,脸如沙皮狗一样皱着,比那张纸币还难看。他极力想说些什么,但只是半张着嘴,像吃多了糠的鸭子从喉咙里发出几个低哑的单音节。我痛快地冷笑几声,放开手指,看着纸币掉落地上,说:一个大男人,就这样出门?算了吧,我自己买。我让他独自呆在那儿无地自容,自己迫不及待地走向站台,耳朵听着他的动静,怕他不放心或者识破我的用意,又阴魂不散地跟上来。
大概是他的自尊被撕裂的程度超过了我的估计,他并没有动。我越走越快,最后几步开始小跑,并回头看了他一眼。他一动不动地站着,连姿势也没变过。我扑上小卖部的玻璃柜台,刺目的灯光中见一个胖胖的中年女人正准备上门板,看见我很惊异地问:你……想买什么?
我喘了一口气,边掏钱,边压低声音说:有电话吗?快叫警察。
见她没反应过来,又说:你听着,别往那边看,那里有个男人,他一直纠缠着我,想抢东西,还想干坏事,请你打电话给警察。
她不自觉地探出头来,我忙低喝一声:别看!她疾忙缩回去,说:坏人?我点点头,她赶紧抓起电话,低低地说了几句,然后像被烫着似的扔掉话筒,脸色发僵,呆呆地看着电话机,好像做错了事情。
我从柜台上的塑料篮子里拿起一只面包,但喉咙发干,连塞进嘴里的愿望也没有。我回头张望,看见他十分缓慢地弯下腰,伸手到地面,大概捡起那张纸币,然后慢慢走过来,昏暗的灯光下他的身子影影绰绰。我打了个哆嗦,忙对女店主说:快给我拿一罐饮料。她吓了一跳,解释说:我已给车站派出所打电……饮料?她的手伸向货架,转过头讨好似地看着我说:哪种饮料?随便哪种,我焦急地说,随便哪种。她目光游移,小心地说:可口可乐行不行?我说:行行,快给我。我又回头看,见他已走上月台,心里一乱,来不及多想,手脚并用,爬上柜台。女店主吃惊地低叫道:你想干什么你想干什么。一边拚命将一听可口可乐往我手里塞。
这时从小卖部后门进来两个衣冠不整的警察,过来抓住我的胳膊将我拖进去,我的连衫裙袖子发出撕裂的声音。拖我进去的警察悄悄问:人呢?我摔进柜台里侧,右手撑着地说:在外面。两个警察又无声地闪出后门。
我站起来,探头往外一张,见那人站在月台上看我。他显然还没弄清我在干什么。突然两条人影向他迅速靠近。我看见他们伸手搭上他的肩膀,但看不到是不是同时抓住了他的手臂。三个人的身体紧靠着停顿了一会儿,两个警察忽然踉踉跄跄跌开几步。那人的手臂在空中做了个用力往两边分开的动作,还传来鞋底与水泥地面磨擦的尖利声音,跌跌撞撞地往田野里飞奔。我似乎看到他隐入黑暗时扭头看了我一眼。
这种人就是这样,我向黑暗中张望着,对女店主说,这种人就这样。我自己也不明白我说的是什么意思,只是感到我现在这副样子挺狼狈,可能也不是因为这个,而是他回头看了我一眼,而我觉得那是极其危险的眼神,所以我挺害怕,想找点儿话说。
女店主谨慎地从我手里抽出五元钱,好奇地问:你怎么碰上他的?
我整理着连衫裙袖子的裂口,心想,我都干了些什么呀。我以后深夜出门,会不会又遇到他?他再也不会放过我了,这种垃圾,只怕谁也不会放过了。我带着哭音对女店主说:这种人就是这样,这种人……我见得多了,一不小心就缠上你……他就会逃跑,他逃不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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