蛊人(二)
http://www.sina.com.cn 2001/02/05 15:26 新浪文教
新浪网友:ShakeSpace
最厉害的蛊是什么?不是金蚕蛊!老巴握着大砍刀,一脚深一脚浅地沿着密林里踩出的小径走。小巴跟在后面,一双眼睛灵动地四下搜寻。他们要制出传说里的蛊王--五圣蛊!林子里的小径其实根本算不上路,树啊藤啊的拚命要阻挡在他们身前,走不过的时候就要用手里的刀砍出一条路来。今年砍出的路,明年又会被疯长的植物盘踞,看不出一点踪迹。头顶的树冠层永远缭绕着白蒙蒙的雾气,脚下除了硌脚的石块就是刺果和边缘像锯齿的杂草叶子,还会有蛰人的火蚂蚁。他们打着赤脚,脚板早已经被山路磨得像铁板一样。两人朝着密林的中心前进,因为老巴知道,最毒的东西永远盘踞在最深处。
要制出五圣蛊,就要找到五种最毒的毒物。老巴停下脚步,伸出手指抹了抹身边树皮上的一滩粘液,放到鼻边嗅了嗅。没错哩,毒箭蛙就在附近。这种颜色红绿鲜艳的小蛙,在老巴粗糙阔大的手掌上足可趴上四只,但每一只毒箭蛙皮下的毒液可以炼在二十个箭头上,每一支毒箭可以反复使用杀死三十多头野猪。
老巴伏下身来捏了捏地上的泥土,顺着泥土越来越湿的方向找到了附近一个不大的水洼。“在这里!”小巴眼尖,指着水洼上方一根横出的树枝轻声说。水洼里柔顺地伏着几支沾满青色淤泥的水草,平静的水面下有缓缓的暗流涌动。两只毒箭蛙从浅水里钻出来,一齐趴在那根树枝上,雪白的腹部一鼓一鼓,其中一只肚子大上许多,正是快要产卵的时候。老巴知道产卵后蛙的毒性就减了,半分迟疑不得,朝儿子作了个手势。
小巴会意,顺手薅了几把叶子,从背篓里取出草绳扎在手上,悄悄地走到水沼边候着。老巴也同样用草叶裹了手,弓着腰接近那根树枝。一只蛙咕哝了几声,老巴觉得它有意无意地瞄了自己一眼,不禁咽了口唾沫。他定定神,朝小巴点点头,猛然出手向两只毒箭蛙抓去。
蛙的眼睛对移动的东西特别敏感,要抓到它们,动作就得比它们的眼睛更快。早些年腊头老巴捉到的毒箭蛙是村里最多的,每年总能捉到一两只。旁的人连续三四年空手而归也是常有的事。便有人笑他一双手是不管山里什么东西都能得到的,就连最漂亮的丹玛也逃不过去。老巴的手还在半路,那对蛙轻蔑地咯咯叫了一声,左右跳开,就像从天而降的大颗雨点在树枝上砸成飞溅的两瓣。刹那间老巴脑海里翻翻涌涌的只是一句话:“大难临头各自飞哩。”他犹豫着想决定朝哪一只下手,却在缓慢凝固的时间里木然徒看着它们远去。
一只蛙滑溜地没入青荇软泥,另一只“阁”地短促叫了声,被一旁伏着的小巴候个正着,一把捏住。老巴醒了醒,松了口气,跟着又喊:“别抓这么紧!小心别伤了她!”小巴惶惶然像握着珍宝般把那蛙小心翼翼放回背篓。制蛊的毒物要是受了损伤,那蛊的效力就减了。
《舆地志》:“江南数郡有畜蛊者,主人行饮食中以杀人,人不觉也。”
下一个目标是心一跳,那是一种剧毒的蝎子。传说被它蛰了的人,心只跳得一跳,即便断气。老巴亲眼见过一起上山挑蛊的同伴被它风来疏竹般轻轻一触,只来得及叫一声,便变了脸色,再喘几口气,那魂就被蛊神爷收去了。接连抓了几只蝎子,但都是地星、大火、半边雷等等普通的品种。一路朝悬崖危岭处越攀越高,老巴留意着脚边石缝缝里的细小动静,不敢看漏了一处。
夷人从小在山里长大,自然就比汉人手脚敏捷些。又常接触毒物,不时得屏气凝神,日久天长便力气大了反应快了,呼吸吐纳间尽得一山的灵秀。小巴灵活地上窜下跳,尽从猴子都不敢翻越的悚立山石上落脚,挑那背阴处的石头翻开来看。老巴瞧着儿子的动作,不禁暗暗点头。好小子,比自己当年的身手不差哩。
于是神思不知怎么就回到了三个月前。那人身子好了大半,拄着棍子可以下地行走,见了小巴,忽然赞道:“好一个练武的胚子!”小巴老实,受不得人赞,顿时脸红得跟新开的山杜鹃似的。那人又看他走了几步,说:“你爹救了我,我也没啥报答的。教你一点武功,盼你将来做出一番事业,也好扬名江湖。”从那天起小巴便跟了那人练了一个月汉人的武功,把地里的活都撂下了不少,每天只打坐调息个不停。眼见得越发筋骨健壮了。有一天那人对小巴说:“行了。你这内力算是小成了。今后若是刻苦练习,更可炼世间毒物为己用,便是江湖上一等一的毒掌功夫。”
想到恨处,老巴随手一刀砍在身边树上。小巴听见动静,惊异地回过头来。老巴朝地下啐了一口,大步朝前走。有什么稀罕的!学了这歹毒武功有什么用,倒要提防别把心肠学得和那人一样坏了!这话当时老巴却没想到,他只是憨憨地笑,由小巴去。
猛听得小巴打了个唿哨跳在一边,老巴定睛看去,岩脚下沙土扑簌簌一阵拨拉,钻出一只蝎子来。那蝎子身形狭长,被花带节,比普通蝎子略大,沙褐色,正是最毒的蝎子心一跳。老巴一眼认定,立时收束心神,再不去想那些纷纷扰扰的往事,回复成那个眼神犀利动作矫健的腊头老巴。他脱下上衣密密匝匝缠在左胳膊上,用右手和牙齿打个结捆紧,从拳头到肩膀不留丝毫空隙。那蝎子悠然在地上缓缓爬行,抬腿落脚一派沉稳的大家风范。老巴虎踞在地,慢慢伸出裹着布的左手在它眼前晃动。那蝎子四只黑亮的眼睛不慌不忙地看看老巴,自顾自走。老巴的在它面前挥舞拳头粗鲁地威胁,却又打着十二分精神提防它的举动。有几次布片已经碰到了它的身子,它只是停下来,冷冷盯着老巴,象是看穿了他的用意。逼得急了,它竖起尾巴,张开大螯碰碰老巴的拳头,尾上的弯钩却是藏而不发。老巴知道它是珍惜毒液,越发的肆无忌惮。蝎子终于恼了,大螯两下里夹紧老巴拳头上的外衣,尾巴闪电般弯过来狠狠抵住布,把那三分长的毒钩全刺了进去。老巴一把提起拳头,把蝎子从地上带了起来,右手从背后抓过药篓子笼上左拳,左手发力,把蝎子颠进药篓。
老巴舒了口气,缩回左手。正要盖上药篓,那蝎子忽然直窜出来,落在老巴左臂,眨眼间连扎了几下。老巴大骇之下,忘了还裹着布,只道是被它暗算了,左臂狂挥,把蝎子抖落在地。斜刺里小巴跳过来,双手拢着药篓,只一扑便把那蝎子罩在地下。
老巴心头狂跳,好一阵子才舒缓下来。
《周易》:“山下有风,蛊。……初六,干父之蛊,有子,考无咎,厉,终吉。九二,干母之蛊,不可贞。……六四,裕父之蛊,往见吝。”
第二天又捉到了人面蜘蛛。蜈蚣可以用老巴开春时碰巧收了的铁背青龙,这样就只差一种毒物了。连着下了几天雨,老巴呆在家里阴着脸,掐着指头计算时日。四只毒物被妥帖地养着,相互间隔得远远的,但它们相互间还是偶尔发出呲呲的警告声。好容易放了晴,两人赶紧又上了山。老巴带上了铁背青龙,因为他想捉一条蛇。毫无疑问,蛇是制蛊的时候最常用的,因为带毒的蛇多种多样,适合不同的配方。最终养成的蛊根据身体形状长短大致分为龙和麒麟两大类,除非你打定主意要养麒麟蛊,那才会不得不把蛇排除在外。已经到手的四件都是至毒的品种,要找的蛇也得跟它们毒力相当才好。二十三种剧毒的蛇类中,老巴看中的是金线蛇。
连着走了几天山路。每日午时老巴都燃一根枯蛇藤,看着一丝丝灰白色的烟气缓缓升上丛林的顶端,和无边无际的白雾融合在一起,他跪在沉重的大地上,默默向蛊神祝祷。
这一天,两人来到一处山坳,蛇藤的烟气终于不再上腾,而是蜿蜒地朝地下匍匐流动。老巴把附近都踩了一遍,选中一片干燥坚实的土地,掏出装了铁背青龙的竹筒放在中间,扳开几粒鸡屎果撒在竹筒边,然后和小巴在一旁躲了起来。
铁背青龙在竹筒里悉悉索索地爬动,透过竹筒上的气孔朝外张望。老巴盘腿坐在地下定定心心地等着。各种古怪的念头像白云掠过蓝天一般,不去仔细想,也就飘过了。为什么自己会坐在这儿?在过去和现在的一片迷茫中,老巴忽然想起原来自己是在挑蛊,是在报仇。于是他就继续等着。就这么等了一个多时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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