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人民服药(十八)
http://www.sina.com.cn 2001/02/14 15:50 新浪文教
新浪网友:希贤大官人(何佩泓〕
他脸红脖子粗,如此发作委实匪夷所思,让我摸不着他脉,又不知如何是好,只好手心里攥着两把虚汗,陪着早就凝固了的笑脸听他说下去。
“逃兵无论如何是应该遭到唾弃的,可你知道坚持下来得费多大劲吗?个中滋味不足与外人道哇!医学误我一辈子呀!你看我常出去开会,参加研讨演讲论文,好像挺风光。可是当我们这些大大小小的号称医界权威们坐在一间屋子开会的时候,除了那些刚破壳的生瓜蛋子,谁不知道我们之间久已存在的默契。为了一天三顿饱饭之外再混出点名堂来,我们都心知肚明,可是谁也不点破,我们是最欺世盗名尸位素餐的一伙儿。悬壶济世呀?我看是真悬乎,也是真不济事,很不济事!只济了自己。”
“都是凡人,我看您也不必过于对自己求全责备。要依着您医院还不得全关了张,那病人不更抓瞎坐以待毙了。连点儿安慰剂都吃不上了,不得活活饿死。”
“是呀,病人对我的期待越高我的自责心理越重。让一个人承认自己的无能承认自己的失败是不容易的。可是像我这样,说起来也算从医一辈子了,没干出点令自己满意的名堂来也还真是不甘心。”
“功名身后事,甘苦各自知。转眼就是百年身-上贼船容易下贼船难,想要风平浪静地下贼船难乎其难-全不白给。”
“对,太对了。”他苦笑。“你以为这医院这实验室这些产业都是我的?我一介书生哪里来这万贯家财盖得起这么豪华齐整的医院、大楼?这都是一帮大财主出资建的。”
“还真有这种好心人?”
“什么好心人?我是受人钱财为人消灾。说是慈善家,你要没用,看他们还理你不理?这不,最近一个大捐助人的老娘快不行了,糖尿病,另外还有多种并发症。这财主是个孝子,非得让他妈再跨一个世纪不可,这刚哪年呀,就他那奄奄一息的妈过得了今年过不了都得打个问号。”
“有生的就有死的。有的人来了有的就该去了,自然规律嘛,这不就叫个来而无往非礼也。就他妈偏得给活活治成个人瑞,还这么病病殃殃的。”
“可他是出资人,这些财主哪个是善茬子,不能保住他的妈,他就撤资。哎光撤资还算好,一了百了。你想他有钱有势,哪是好惹的。话说回来他这要求也可以理解,我研究经费不够,他是最大方的一个。哎,两难呀……人生在世!”
“那没办法他能怎么着。俗话说有错生的没错死的,不是咱们这块儿都是先定死后定生的吗?”
“妈的,逼急了我也学我老父亲,我云游去!”
“别,那您可因小失大了。混了一辈子到这份儿上,不易。”
“唉,至言!”我第一次看到宋主任眼里绽放了泪花。他站起来,解开白大褂和里面衬衫的扣子。“你看,我为医学付出了多少!”他的胸腹部纵横阡陌交错着条条伤疤,“还有这儿,”他又挽起袖子,胳膊上又是一片狼藉。这回我知道他为什么总是那么衣冠楚楚了。“轻言放弃,谈何容易哟。”
“事已至此了,”我有点血往上撞,我还真看不了这个。“您看我能帮您什么忙吗?”
“何朋,你帮我已经够多的了,有你这句话我就足慰平生了,我谢谢你。”
“哎,这话不就见外了吗,怎么,看不起我,没拿我当自己人?”
“我是灰心,真的灰了心了。我老有这样一种感觉,近几个月来这感觉越来越强烈-我是一直向某一高度攀爬,而且很努力,不错,对得起良心。但是也许我上错了山了呢。越爬得高其实离目标越远回头的机会也越小,四顾两茫茫,是一条道走到黑还是干脆掉头下山?伤脑筋!”
“我相信以您的位置找个再高的人来指点您是太难了。”
“宿命呀!自从走上这条道儿我就怕有这一天,小有所成自然高兴,可是这戚戚之心是从来没敢放下过呀,越怕什么越有什么,躲是真躲不过去。像我这么不肯马虎的人从了医真是自找,不如早早从良吃碗干净饭。唉,悔之晚矣怨不得别人我活该!我就等着大财主二财主们来收回他们的产业,把我赶出医院了,我半辈子的惨淡经营呦……“他掏出手绢挤了挤眼角。
“那哪儿成!不能这么白白拉倒!掐哩,你说吧,是找他们谈判还是炸他们宅子,邪了逼门了。什么时代了都还对别人生杀予夺?我倒要领教领教!”
“那还在其次,我是觉得我这大半辈子都白忙了,养活了孩子喂了狼白费了鸡巴劲了,这最叫我痛心!”
“没关系有我呢,振作一点。有什么家伙都给我使上,不就是多几条疤吗,”我指他身上,“你就是我的好榜样!”
“不是这么说的,何朋。我没法儿按以前的程式再在你身上动什么家伙了。”
“你干瘪了江郎才尽了?'
“我是黔之驴我招儿用完了我技穷了。刚我不是说了吗,像糖尿病癌症这些我不知道发病的机理我没法儿让你得上显出症状来我怎么给你治!”
“我就真像你说的这么操蛋这么不堪造就,我就这么错窝不下蛋?”我盯着他,他朝我苦笑。“如此说来真是没治了没辙了没办法就真让一泡热尿给活活憋死了?”
“能想到的我都试过了,现在只剩下个铤而走险搞不好万事皆休的法儿,可是……”
“可什么是呀,你可真是。快说快说,看急得我!”
“细节上复杂办法其实很简单。我犹豫的是……”
“你是说一把火烧了这医院然后跑?”
“那么多病人,我怎么忍心下得去手?'
“……”我的脸红了。
“你吃过脱水蔬菜吗?'
“干瘪瘪的一棵,叶子跟纸那么薄,往水里一泡,闷一会儿就跟刚摘下来的似的了。”
“基于如今我们所掌握的技术,我也设计了一种针对人体的活体保鲜术。”
“哦?我就说你不会没办法么,愿闻其详。”
“说起来很简单,”宋死儿起死回生了。“先把人体急冻到零下一千三百至一千四百度之间,原则上当然是要快,但为了保证安全在几个关键的温度点上要进行一些必要的冷光探测以策安全。达到预定温度之后再通过减压的方法慢慢榨出其体内的水分,直至只剩其基本体重的四分之一左右-这么做是为了避免将来解冻的时候不致产生升华现像而使这具人体蒸发掉-当然这个过程也要严密地监测作保障。达到预期的效果后,再缓慢升温,这个过程大约得用三十六至四十八小时,一直升到零下一百九十六度,以便在液态氮中长久保存。液氮并不直截接触人体,人体是存放在一个真空特制的合金容器中,以确保不会氧化和哪怕是极其轻微的水分的流失。”
“等将来能治这种病了再把这主儿解冻,给他治。”我接茬。
“对,就这意思。”
“听上去办法倒是不错。可是这不由得让我想起了我领救济金的日子,你还嫌人不够多吗,还要人为地制造这种金身不坏的活化石?”
“人的贤愚各有不同,这不单是个简单的人权的问题。资质不同就体现出不同的价值,这也不失为一种保值的手段吧。”
就是真的被猪油蒙了心窍我也听明白了。“干脆,打个比方说吧,如果咱俩相比,你说谁的价值更高?”
“这个……”他干笑了一声,“话不是这么说。你以自己的身体为医学事业做了很大贡献;我呢,动了点儿小脑筋,有钱的帮个钱场没钱的帮个人场嘛。我觉得……这个,当然也不好这么比,我没想过,我也真的想亲自……可是……”他变得有点结语了。“看来还是得麻烦你了。”
我“啪”地拍了一下桌子。然后“……”也没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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