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湖(三十)
http://www.sina.com.cn 2001/02/15 15:59 新浪文教
新浪网友:萧拂
第三章
丫头之一
在赌场的那段时间我就象是魇在一个恶梦里。人生如梦,这话对谁来说都不错,可是人生如梦魇,就不是所有的人都能摊上的了。然而我摊上了,阿紫也摊上了。阿紫还要魇在我之前,我在聚贤庄意外地见到她的时候她就已经魇住了,穿一身浅色紫衣在人群中悄然独立,宛如一只幽怨的妖狐。是妖狐而居然幽怨,真是让人不知人间何世。
那是真的。看见我,她冷幽幽地说。这就是说,她长久以来的怀疑终于被证实了,那个落进她窟窿里的人其实并没有完全落进来,还有一半落到了别的窟窿里面。关于这件事,我其实比较目光炯炯,但是阿紫和当初的我一样,不碰个头破血流硬是不信。可是碰得头破血流之后,信是信了,表情却又怎么看怎么不对劲。
没事吧?我问。她歪歪嘴角说,能有什么事,自杀吗?那可难说,要是不自杀,到聚贤庄来干啥?我话音未落,就感觉边上有几个人横眼过来,只好装作没看见。阿紫说那也好呀,临死前拼这样一个的魔头,也值了。这句话由不得不让人担心,和别人拼命恐怕还能拉上个垫背的,选定和乔峰拼,就是拼去了一条命,也还不知道人家掉不掉根寒毛。我决定严密注视阿紫,一有异动就捏住她的大穴,反正这样做也方便,我攀着她的肩,肩井穴就在我的手指边上。
然而我为阿紫担心的时间并不长,跟着就自己也魇住。乔峰不久就来了,杀了很多人,最后自己也身负重伤被人从墙外甩来一根长绳卷着救走。这就让我很想不通。要是练成象乔峰这样惊世骇俗当者披靡的武功,到最后其结果也不过就是身负重创被人救走,那么练成不练成武功又有什么区别?练成不练成风云剑法又有什么区别?乔峰闯荡江湖多年,好歹落个人头熟,到时候有人救他。我要是换在他的位置,到时候又有谁会来救我?龙儿?顶多会对我念念有辞说生亦何欢死亦何苦。阿紫?就是要救也救不走,再说,她既然会和乔峰拼命,没准到时候也要和我拼命大义灭亲。他?本就是为了绕开我这样一个恐惧的大铁锅,总不至于再凑上来。如果还活着的断臂师伯?断臂师伯!我还真是从来没有象今天这样觉着他可笑过,要是练成剑法左左右右也一样不能免于这种下场,那人当然得坏。如果不坏,就得在最后关头咬紧牙关不喊死残废滚开,这样就只好被追兵追上一剑穿过,就算剑法练成了也不过是多顶一阵然后还是被一剑穿过,于事无补不说,徒然让其他还在奔命的人更增恐惧。久而久之,自然没有好人,这还要证明个屁?还到最后都死不瞑目?我觉得他很可笑,当然,我也可笑,事实上,只要生在江湖而还力图克服恐惧的都可笑。江湖看来只能说是个恶梦了,天地阴阳都还讲究个相生相克,只有江湖提出问题,却不给你解决问题的答案,生出恐惧,却偏偏不留下解除恐惧的方法。
我在赌场里抱臂穿行。赌场里面看不到云,这很适合我现在的处境。我不能再看云了,再看,就会吐血。这应该是走火入魔的征兆,一般来说,高手才能遇见这种事,我武功不到高手,走火入魔倒跟高手齐肩,这也很可笑。我梦游似的走,腰里沉甸甸地装满了银子,都是赢家在我走过的时候顺手塞来的。如此看来,在赌场公干是个很好的差事。从聚贤庄回来,好差事居然也轮得着我了,真是三十年风水轮流转。有点遗憾的是新差事要比藏经阁忙一点,偶尔还要杀杀人,把那些不知足的赢了还要赢赢得赌场都快要关门了的家伙结果了然后再把银子抢回来。还好我从前杀过艳阳天,干起这种事来比较熟门熟路。其实不熟门熟路也没有什么困难,反正杀人比杀鸡容易,杀了也不哼一声。反正江湖上人多得很,杀个把也无所谓。反正都是坏人,杀了也不冤枉。反正杀了也没什么后果,在峨嵋派赌场送的命,谁敢罗嗦。这样杀着杀着,也记不清杀了多少,后来就杀到来俊臣头上。
如果没弄错的话,来俊臣是很久很久以前女皇帝时代的大酷吏,尸骨都早已被人吃掉,而吃掉他尸骨的人也早已化成了不见影子的灰尘,实在轮不到我来杀。而那一天我实在又是杀到了他,千真万确,所以只好还归结为人生如梦,江湖如恶梦,颠倒错乱,不知所云。
来俊臣到峨嵋派赌场赌银子的时候还没有发迹,身份是死刑在逃通辑犯,应该在气质上与众不同,但是当时我并没有注意到这一点,甚至在他拔开我晃悠晃悠的身子走过去时我也没有对他回望一眼。我照旧是在梦游。后来也不知过了多长时间,总是来俊臣已经赌完了,大师兄交待我说:就是刚刚走出去的这个人,看见了?这样,我就开始尾随他。从背后看,来俊臣是个显瘦的高个儿,看得仔细点,还可以发现那不是瘦,是肌肉收得极紧,起码,从他露在外面的后颈来看就是如此。他背着赢来的一大包银子,颈部吃力,绷出一段美妙的曲线。对我来说,这是一种少见的美景,我平日里见的大多是江湖好汉,个个都能举重若轻。举重若轻虽说也是一种美,见多了不免乏味。
我跟在来俊臣身后,直到他自己转过身来。他转过身,我也就停了步,我们隔着两丈的距离对峙着。其实也谈不上什么对峙,他不会武功,我捏死他跟捏死一只蚂蚁也差不到哪里去。我看着这个一分钟之后就要死在我剑下的人,这个人居然也饶有趣味地打量我,后来还摇摇头说,唉,峨嵋派怎么派你这样一个小姑娘出来杀人?我一向不喜欢跟我要杀的人说话,就向前一跃,剑尖点住他的咽喉。他漫不经心地垂下眼皮看看点在咽喉上的剑,又抬眼冲我笑笑,没再说话了。我没有出剑,屏住气息凝视着他。他脸上还带着笑意,恍恍惚惚仿佛是上天赠送给我的一件神秘至宝。我不明白这宝贝究竟神秘在什么地方,努力想着,万簌俱寂中只听见心脏窒息似地卟卟跳动。后来我终于想出来了,剑尖在他的咽喉上颤抖起来。
没有恐惧,他的笑容里面没有恐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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