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沙河(8)
http://www.sina.com.cn 2001/03/05 13:58 新浪文教
新浪网友:旋转的陀螺
8
八戒发觉自己现有的记忆都是同河水有着千丝万缕的关连。西天的行程一路走来,每回在河边止步的时候,他总是显出很欢快的样子,丢一粒石子,听它咕嘟一声沉到底,掬一捧水,任凭冰凉冰凉的寒意敷在脸上。八戒还喜欢在夏日的夜晚,一个人躺在屋外的空地上看夜色笼罩中的天空。三藏坐在榻上念佛,行者同沙有一句没一句的搭着闲话,他避至一旁,斜靠着树干,仰望月朗星稀或是星隐月现。他常是看着看着,眼泪就涮的一下流出来。是快乐的还是悲伤的,八戒不知道,总之想哭就哭吧,管它有没有伤心的事,别没原由的憋在心里,哭出来就痛快了。泪水在面颊两旁滑过两道湿痕,泪滴落在身边的草地上,被绿叶轻轻托住,微微压弯了柔软的腰身,好似清晨的露珠。
行者道:“星星有什么好看的,大海有多好,苍苍茫茫,无边无际,看了就教人心生欢喜。”
八戒道:“又想家了么?”
行者不回答,抬头跟着八戒去看夜空。
海会枯,石会烂,如果记忆等同于海水,要到何时才会枯竭?
通天河的白鼋真个发怒了。那年也是过通天河,白鼋负了他们过去,行到岸边,三藏合手称谢,白鼋道:“不劳赐谢,若是师父有心,还请帮一个忙。”三藏就问要帮什么忙。白鼋接着又道:“我听说西天佛祖无灭无生,能知过去未来之事。我在这水宅之中修行了一千三百年,虽然延寿身轻,能言人语,可难脱本壳,不灭本相。师父能不能到西天替我向佛祖问上一声,看我几时才能将这壳给脱了,得一人身。”三藏应了,不想真的到得灵山,一腔心绪只记挂在取经一事上,竟将白鼋当年托付之言忘于九霄云外。等到白鼋再次问起时,无话可对,又不敢胡乱打诳语,沉吟半晌,不曾答应。白鼋心知没有结果,冷笑两声,把身子一晃,唿喇淬下水去,只可怜师徒四人连马并经皆落水中。行者扶着三藏,负水而出,沙急着打捞经文,八戒牵了白马跌跌撞撞的上了岸。
八戒抖落身上的水点,笑道:“幸亏师父先前已在凌云渡脱去凡身,否则此番定要将名号换上一换。”
行者奇道:“这话怎讲?”
八戒道:“师父俗家姓陈,落入通天河中一直沉呀沉的,这名字就得改了,要唤作‘到底’。”
行者笑而啐骂。三藏不知他俩笑些什么,一个劲的盯着这个方向看。
等到鞋袜衣衫经文行囊全都晾干了,四人重新上路。八戒驾在云头,背上行囊中的水气还未完全散尽,在青布衫子上印出好大一片水渍。八戒想起那白鼋的问题,原来人都想得道成仙,益寿延年,于是终日炼丹修行,不辞辛劳。可益寿延年说到底还是为了可以长久的做人。做人很好么?都是说短暂生出绚丽,就象昙花一现,焰火绽放,那是很美的。几十载的风风雨雨,甘苦酸甜,如果太久了,太长了,太遥远了,那样的做人方式还有存下去的意义么?
一转眼的工夫几人便行到了流沙界,八戒看着流沙河水就在脚下翻滚,滔滔浪响,水色连天。行者手搭凉棚往远处看了一会儿道:“前面那城参差林立,碧瓦红墙,盘龙绕凤,金壁辉煌,好生气派。”
行者的眼睛,白天可以看见一千里,夜里可以看三五百里,想来不会看错。
三藏喜道:“应是快到皇城长安了。”
八戒忽道:“我想涉水过去。”
沙在旁望了他一眼,不吭声,伸手从他背上接过行囊。
八戒道了声谢,言罢按下云头。
隐隐约约间,行者似乎听见八戒自言自语道:“用一生的时间,够么?”
行者问:“你说什么?”
八戒在云中转过身,奇怪的笑了笑,答道:“没说什么。”
(流沙河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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