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湖(二)--快哉风
http://www.sina.com.cn 2001/03/26 17:21 新浪文教
快哉风
虎尾镇,青水桥头,掌灯时分。
刚刚下过一场秋雨,就已经泛起阵阵凉意了。秋意,总是有点愁来愁去的味道,每个人在秋雨连绵的时候,多少都会有些伤感吧,阴沉沉的天空,象是张忧郁的脸,将眼角的泪都化作千丝万缕抛向人间,也不知那泪,是因思乡而起,还是为离人而流。一些因风而落的黄叶缓缓飘离枝头,落到有些泥泞的街道上,就象是冬天来临之前的最后一声叹息。
正是家家户户生火做饭的时候,街道上看不到几个行人,偶尔有人走过,也都是低着头匆匆向回家的方向走着。满镇都弥散着煮熟的米饭香味和枯黄的稻草燃烧的气息,让每一个路人闻着,都会想无由地想念起家的亲切和温暖起来。
一个腰间插着把弯刀的汉子,在虎尾镇的街头出现,在泥泞的街道上悠闲地住前走着,步子不紧不慢,懒散得就象刚刚早起的人在院中漫步散心一般。那人的眉间鬓角还沾着些尚未干透的雨水,一颗颗晶莹着,闪着细微的光芒,宛若透明的珍珠,却也不见他擦去。
楚轲并不急着赶路。天下如此之大,就算急着走,又能去到哪里去呢。
他只是沿着脚下这条路一路走来,没想过路的终点会在什么地方。为什么要决定自己的方向呢,到处都是路,这条路,和那条路,又有什么区别?
楚轲并未觉得这样有什么不好,每条路上都有风景,每条路上的风景都很不错,既然如此,何必要因急着赶路而错过呢。就象刚才,秋雨初落的时候,雨水细细密密地打在他的身上,浸透了身上的衣服,虽然带着凉意,却也清爽得象是江南女子的呼吸。他就这样漫不经心地在漫天漫地的雨中走着,看着那些因忘了带雨具而慌乱地躲闪着的人们,他甚至笑了笑。
江湖路上风雨多。
楚轲早已见惯风雨,这条路是自己选择的,不管是风和日丽,还是雷霆闪电,要来的,终究会来,该去承受的,何必躲开。
他并不是安于天命,而是提得起,放得下,看得开。人生不如意事十之八九,偶有风雨又算得了什么。就象刚刚在路边经过的那株野菊,虽然被吹得歪了一歪,斜了一斜,却也显得愈发蓬勃,更加娇艳。
人生又何尝不是如此。
自快意亭与叶冷秋和丁浪一别,已是多日了。三人各行其事,只是约定,来年春至再到洛阳大风堂相聚。
前面就是青水桥。记得去年为拜会隐居在虎尾镇的刀术名家方啸天,也曾来过此镇,还在桥头的一个面摊上吃过一碗面,味道真是不错。今我重又前来,风物依旧,那桥头的面摊可曾还在?楚轲想着,从腰间解下皮囊,喝了一口酒,加快了些脚步。
青布蓬,粗木凳。果然依旧是去年的模样,只是那煮面的老者又佝偻了些。楚轲过去坐下,对正在添火的老者说了声:“来一碗面。”老者拿了盏油灯过来放到楚轲面前的桌上,道:“客官稍等,面马上就好。”便转身过去煮面了。
一碗热气腾腾的阳春面端上来,虽然只是用粗瓷大碗装着,看楚轲的神情,却比享受一桌山珍海味还要来得舒服。暖暖的面汤下肚,楚轲只觉得浑身都热乎乎的,“好面!”楚轲说道,心满意足地抹了抹嘴,从怀中拿出一角碎银放到桌上。
天色已晚,夜幕悄然而至地漫卷了过来,整个虎尾镇就象一座已经场空人散的舞台,笼罩在一片静谧详和之中。
真是天凉好个秋啊。楚轲伸了伸筋骨,顿觉酣畅无比。天色已晚,路不能行,何不就此再去拜会方老英雄。
方啸天的宅第,就在虎尾镇东。
紫檀木的刀架上,只摆着一把刀。这把刀看上去也没什么特别,只是比普通的刀长些,窄些。烛火映在在刀鞘上,在上面游离着微红的光芒,竟似有殷殷的血在游走一般,刀未出鞘,已透着一股让人惊栗的邪气。
“天魔刀,当年在兵器谱上排名于十名之内,自从它的主人'关东武霸'关屠因恶贯满盈被武林同道合力击毙后,便失散于江湖,前几日被我偶以重金购得。此刀饮血无数,霸道无匹,虽久未出鞘,今日一见,仍是杀气逼人哪。”
看刀的人是一个身着褚袍的老者,皓首白发,身材魁悟。虽只是背对着楚柯站着,仍隐隐透出一股威严之势。
楚柯走到老者身后,叹了一口气道:“只可惜这把刀杀戮太多,留在世上,只恐驾驭不易,反生事端。”
“刀本无罪,当年全因执掌它的人任意妄为,横行无忌,才让这把刀沾上了狂性。全因人之罪过,与刀何干?”老者道。
“刀虽无罪,却有累累冤魂死于此刀之下,冤魂不散,皆缠于刀上,即算此刀落于明主之手,又如何能洗得了自身的孽债!”
“哦?”老者转过身来,看了楚轲一眼,眉尖略挑,目光锋利无比。
老者不是旁人,正是方啸天。
“刀剑不是无情之物,一旦被人所用,久之必有灵性。昔日关屠嗜武成狂,以此刀挑战天下高手,凡败在他手下之人皆不留活口,以致此刀一出,必饮血而归,到后来,连关屠自己也驾驭不了此刀,导致性情大变,妄杀无辜,才引来自身之祸。这样一把冤孽缠身的刀,流传于世,岂不叫人心寒。”楚轲正色道。
“刀者,道也。用刀之人,莫不以刀为道,行之于世。道有正邪,刀有善恶,若是以刀施暴,那刀便成了助纣为虐的魔。”楚轲看着架上的“天魔刀”,徐徐说道。
“那你这把刀呢。”方啸天双目如电,扫过楚轲腰间。
“我这把刀,名唤‘快哉风’,乃是上古所传,在我手中,也沾过血,却未曾害过人。”楚轲握住刀柄,深吸一口气,道:“我并不求流芳后世,也不怕被人曲解留下骂名,我心中自有天地,待刀如待我心。”
“嗯。”方啸天虽未说话,眼中已露出赞许之色。
“却不知此刀比你的‘快哉风’如何?”方啸天伸手取下紫檀木架上的刀,拇指轻轻抵住刀锷,稍一用力,一声轻吟过后,刀锋出鞘三分。楚轲只觉一道寒气从刀锋中破刃而出,就象一只茹毛饮血的怪兽从酣睡中惊醒,不耐烦地掀出利齿一般,那刀出鞘仅三分,已透出一股血腥之气。
楚轲皱眉。
方啸天微一沉吟,突然抽刀返手便劈。刀锋掠起一阵劲风,巨大牛油炬上的火焰也被扫得一阵摇晃。刀光如电,罩向楚轲头顶。
一刀斩入虚空。
方啸天定睛看时,刀势已收。楚轲却象动也没动过一样气定神闲地站着,只是衣袂犹在飘动,显然是被刀风带起所致。
方啸天暗自惊奇,自己原本只是想逼楚轲出刀,见识一下他的“快哉风”,故尔未施全力,但以自己数十年的功力,这一刀的威力已属不凡,楚轲居然避了过去,而自己,竟不知道他何时动的身形。
微怔之下,方啸天贯力于臂,正欲再发第二刀,却发现自已一身真力却象江流入海般被手中这柄“天魔刀”吸去。再看刀,如遭地狱炼火煅烧般猛地炽烈起来,尽作赤红之色。烛灯映下,刀如一只被激怒的邪魅,不由控制,脱手而出,反向自身噬来!
方啸天疾退。人快,刀更快,电光火石之间,刀风已至面门。
那是一柄什么样的刀?竟然狂戾至此!
这样一柄狂戾的刀,如何才能收服得了!
方啸天不知道。此时他已退到无路可退,身后就是墙壁,面前仍是刀风。他甚至已感觉到那股刀风如兽性大发的狼牙,正欲裂开他的头皮,要噬他的血。
他什么也做不了,什么也躲避不了。除了闭上眼睛。
闭上眼睛就能看不见危险,就能躲得了恐惧了么?
方啸天甚至不知道自己是生是死,直到他听到耳边传来几声清脆的金铁交鸣之声。方啸天睁开双眼的时候,就看见一把银色的刀。古铜色的刀柄,银色的刀。
楚轲缓缓将刀归入鞘内,神情专注得宛如握住了情人的手,送入闺阁。
地上,“天魔刀”已碎成数截,血色褪尽。象是一条被抽了筋,断了骨,四分五裂的狂龙,再也无法嚣张。
楚轲的脸上仍是一幅懒散的神情,嘴角挂着淡然的笑意。仿佛刚才什么事都没发生过。
方啸天抹去额头冷汗,看着楚轲腰间那随意插着的弯刀。刀鞘已经破旧,只有古铜色的刀柄被磨得锃亮。
“好一道‘快哉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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