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大学毕业,分配到禹城工作。从住地到工作单位,要走过一个大大的十字路口,然后是一条长长的巷道。那个大十字路口可以说是禹城的中心点,却居然没有红绿灯,也很少有交通警执勤,十字路口四周是商场、宾馆、招待所,还有禹城唯一的一座电影院以及许多火柴盒式的小商店门脸儿。十字路口往南不远有一家邮电局,我偶尔会去邮电局给母亲寄封信。母亲爱絮叨,我就是在母亲的絮叨声中长大的。现在,虽与她老人家相隔千里,母亲坚持三天两日就给我来一封信,我的衣食住行吃喝拉撒她都要为我考虑到,而且时常在信中责怪我不给她回信。我向她解释,我又不是学文的,有事没事爱长篇大论地抒情,哪有那么多话要讲呢?
一个阴雨霏霏的下午,上班时我无意中抬头看到一个女人正站在十字路口。一辆摩托车疾驶而来,她不顾一切迎上去,愤怒地挥动双臂,厉声喝叫:“慢一点,你撞死人啦。”摩托车不得不戛然而止,女人冲上去,仔细地看驾车的人,然后失望地摇头说:“不对,你不是!”被拦截的人气恼地扔下一句“神经病”,一踩油门,车屁股冒烟走了。“这个女人怎么一回事儿?”我向路边一个卖香烟的老头儿打听。“一个可怜的疯女人。”卖香烟老头儿懒得动嘴。“警察为什么不管?”我问。“禹城那么多事,警察管得完吗?”
进入雨季,禹城的天总是阴的。逢雨的日子,我总能在十字路口见到那个疯女人,雨水打湿了她的长发,一缕缕垂散在前胸后背,花方格衣服紧紧贴住单薄的身子。纸一样惨白的脸上,那双大而无神的眼睛,漠然注视着长长的街,偶尔有摩托车驶过时,它们才会突放异彩,变得匕首一样刺过去,同时厉声喝叫:“慢一点,撞死人啦!”她看上去和我母亲差不多大小,但实际年纪并不大。她为什么总在下雨天出现在这个十字路口?为什么她总是只拦截那些驶来的摩托车?为什么她总是喊叫着:“慢一点,撞死人啦!”……这些也曾在我的脑海闪过,但我却从未去追问个究竟。她是个疯子!我所知道的仅此而已。
立冬后,小雨夹雪,一连几日不断。小城浸泡在迷雾中,整日没睡醒的样子。那天,我因感冒起床较晚,扒了两口饭就往单位赶。远远看到十字路口人们一阵慌乱,有人喊:“撞死人啦。”某种不祥的念头在我脑海闪过。我急忙跑去,挤进人墙,疯女人躺在地上,双手还死死抓着一辆倒地的摩托车扶手,她的腰际有一摊鲜红的血,衣服已被那血洇湿了大半。
车是一辆蓝色“野狼”牌摩托车,车主是光头,一脸横肉,脑袋紧连着肩膀,几乎看不到脖子。这时他刚刚从地上爬起来,皮衣皮裤上都是污浊的泥雪。他摊着一双沾满血迹的手,恼怒地向人们诉说:“我正骑着摩托车前行,这神经病、贱女人不知从哪里突然蹿出来,抓住了我的车把,这个疯女人找死,撞死活该!”
我看见披头散发的女人缓缓睁开眼,她的嘴角微微翕动,从牙缝里挤出这样几个清晰有力的话:“烧成灰我也识得,三年前就是你在这里撞死了我的儿子,我五岁的儿子!”所有人听到了这句话。
后来我不知怎么想起来到邮电局给母亲打电话,我说:“妈妈,你下班路上要小心些!”母亲笑一笑说:“知道了,什么时候我儿子也学会关心他老娘了?!不会是有什么事吧?”我说:“没有!真的没有。”放下电话,望着远处雨雾迷蒙的十字路口,我又呆立了许久。
隔日,在禹城晚报头版,我竟读到一则消息:一位母亲三年来,每逢下雨下雪天就苦守儿子遭遇车祸的地方(她儿子死于一个雨天),终于在日前抓到撞死自己儿子的真凶……文章标题是“母爱力量”。(亦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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