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月二十四日，圣诞节前夕。

　　虽然整个生态环境已经破烂不堪，虽然大部分人都穷得像阴沟里的老鼠，但在这一天，节日的气氛仍然是很浓厚的。

　　小妖和疯狼两个人现在正在地下拍卖场入口附近的一家廉价咖啡馆，喝着圣诞节的半价咖啡。滋味有点像加了巧克力的肥皂粉。

　　“怎么了？似乎有什么心事的样子？”疯狼搅拌着那杯几乎是满的咖啡，说。

　　“我在想……”小妖本来想说“我在想我自己的事情”，但话到嘴边却改成了，“我在想我们的事情。我是说，我们这个组织的事情。”

　　“哦？关于什么呢？”

　　“我们当中似乎有秘密。每个人的过去都蒙着一层纱，包括我自己也是。你们从来都不问我过去的事情。”小妖叹了一口气，“这一点上我很钦佩头儿。如果是我，我无法定下‘绝对不准探听成员的过去’这种规定。”

　　“这恐怕是因为……”疯狼把杯子推到一边，架起了腿。“恐怕是因为，头儿本身是秘密最多的人，也是最害怕被别人知道过去的人。”

　　小妖点点头。“的确。他年纪那样小，竟然能令你们这么厉害的人俯首称臣……他真的是个小孩子吗？”

　　“这一点，恐怕就没有人能知道了。而且……我到了现在都不明白，头儿组成这个集团，究竟是为了什么？”

　　城南，一所小医院的门口。

　　黑琉璃站在那里，仰望着四楼的某一个房间，似乎在想什么。脸上仍然是那副毫无表情的样子，但目光中却流露出了一种从未见过的神色。仇恨，迷惘，杀意。

　　这样凝视许久之后，他终于摇了摇头，走向街头，消失在那里了。

　　“我的过去啊……其实没什么好说的。我的本名是什么我都不知道，在遇到黑琉璃之前，我的生活几乎是一片空白。”疯狼一边说一边踢着路上的小石子。他们现在已经离开了咖啡厅，正在一条繁华闹市中步行。“怎么说呢，我的父母在我还是个小孩子的时候就去世了，原因是什么我不知道，甚至连他们的长相我都不记得了。差不多在革命战争刚刚开始的时候，我住进了一家孤儿院，在那里学会了一个正常人应该懂得的东西。两三年之后，那个城市沦陷，我也开始正式的流浪生涯，像野狗一样四处跑。那个时候我大概……十二三岁左右。再之后，我就遇到黑琉璃了……现在回想起来，我的人生似乎是从遇到他才开始的。在那之前我不懂得该怎么跟人交谈，然而他比我更自闭。结果我们两个就成了好朋友，一直到现在。我想我们之间的感情可能已经超过了普通朋友……哎，小姐，请别想歪了，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说，我们两个互相了解得不能再了解了，他眼睛一转我就知道他在想什么。同样，他也能知道我在想什么。”

　　“嗯。我能感觉出来。”小妖淡淡笑了一下。“现在你也并非是个开朗的人。”

　　疯狼吃了一惊，全身僵硬了一秒钟。“不……不会吧？我不……开朗吗？”他指着自己的鼻子说。

　　“一个真正开朗的人……是不会依靠屠杀来摆脱寂寞，也不会靠假装疯癫来保护自己。”

　　长时间的沉默。

　　“……你真厉害。”疯狼叹了一口气，抬起头来。“被你打败了，我第一次遇到像你这样的女孩。”

　　小妖第一次看到疯狼这种样子。他已经不是原来的那个人了。全身的锐气以及假装出来的疯癫都烟消云散。他现在看上去那么宁静，那么空阔。宁静到了悲伤的地步，空阔得好像要涅磐升天。灵魂都在这一瞬间被吞噬，消失不见了，变成了一个能容纳一切的黑洞。

　　他说：“我喜欢你。”

　　于是小妖也笑了。她笑得那么美丽，也那么的脆弱。她的笑容里没有丝毫的悲伤，那么明媚，那么快乐。看到她笑容的一瞬间，似乎整个世界都开始崩塌，只剩下大片大片的空白，以及无穷无尽的空虚。

　　她轻轻地说：“我喜欢你。”

　　一直到疯狼临死的时候，他仍然记得这个笑容，记得这四个字，记得这如同永恒的一瞬间。

　　地下拍卖场里，商品的拍卖已经结束了，按照惯例，现在开始进行“订货活动”。这次开出来的清单比上一次更古怪，竟然还有三成的物品需要进行长途宇宙旅行才能拿到。

　　乌鸦辞职之后，这里的拍卖师换了一个足有一百八十公分高的女子，穿着黑色的衣服，下面似乎还踩着高跟鞋，看上去压迫感惊人。“各位，这次的订货游戏当中有一个特别任务，我们需要单独提出来。”她说，声音低沉沙哑，简直不像女人的声音。

　　她背后的大屏幕闪了一下，浮现一行绿色的字体。

　　“月球基地的建筑计划，标价一亿五千万。”

　　全场爆发出惊叹声，接着就是窃窃私语。

　　“怎么？！在场的诸位没有一位有勇气来接受这个任务吗？”女拍卖师大声嚷着，但台下却毫无反应。

　　于是，在众人的注视当中，蝙蝠杀手团的猫娘，暗黑神兵团的新首领——狐狸，以及代表死神强盗集团的乌鸦，走上了拍卖台，输入了自己集团的名字。

　　十二月二十四日，夜晚。

　　市中心展望台。这里的游客相当多，大部分都是为了能更清楚地看到圣诞烟火而来的情侣。放眼望去，一片黑暗之中，乱七八糟的颜色堆在一起，男女都分不清楚。

　　十二点整的时候，随着钟声的敲响，中央广场升起了一道桔红色的光线，在空中缓缓膨胀成一个桔红色的光球，随即爆裂，炸出满天光辉。

　　小妖靠在柱子上，好像在看窗外的烟火，又好像在看层云密布的夜空。她的眼睛，她的脸庞，在烟火的照耀之下显得更加神秘和伤感。

　　“我有一个梦。”小妖突然说，用她那一贯低沉，略微沙哑的声音。“我想成为一个被喜欢，被自己肯定，而且被别人关照的人。我希望，在最危险的时候，会有一个人来救我。别再让我独自奋斗，流血，厮杀。”小妖叹了一口气。“这个愿望很过分，而且很任性。我知道。”

　　“没有人保护过你吗？”疯狼试探着问。

　　小妖沉默，似乎在思考。看着窗外升起，然后又爆炸的烟花，脑海中似乎也有什么东西爆炸了。炸出来的东西那么鲜艳，那么快乐，像血。

　　“没人来保护我，”她说，“因为没有人保护我，所以我只好自己保护自己。时间长了，渐渐就觉得自己什么都不需要，了不起的不得了。然而事实上心里却仍然那么脆弱，真是可悲得像个虫豸……唉，对不起，不应该对你说这些东西。让你的情绪变坏了吗？”

　　“别傻了。”疯狼脱口而出，“这种烦恼，你不告诉我要告诉谁呢？”

　　“……谢谢。”小妖笑了一下。

　　“我不知道你之前遇到过什么样的危险，经历过什么样的磨难。但我发誓，从现在开始，不管你遇到多么恐怖可怕的危险，我都一定会去救你的。别说谢谢。我说过我喜欢你的，如果连‘保护你’这种事情都做不到，也就没有资格说‘喜欢’了。”

　　“……呵呵。好吧，你是男子汉大丈夫，说过的话一定要算数。”

　　“放心吧。”

　　凌晨零点三十分，中央广场同时向五个方向放出了最后的烟火。霎时间，整个城市的天空亮如白昼，每一样东西都染上了血一般鲜艳的红色。

　　在这耀目的光辉下，疯狼轻轻吻了小妖的嘴唇。

　　死神强盗集团基地内部。

　　“太过分啦！”小恶魔在沙发上打滚，大吼大叫地表示着抗议。“你们竟然这样随随便便就决定了要接受什么工作！这样真打击我对你们的信任！”

　　“头儿，头儿，这是有原因的啦！不哭不哭哦！”蝴蝶一边摸着他的头，一边把他抱进了怀里，不住安慰。

　　“你们为什么不发通讯来跟我商量一下？”小恶魔问。“难道你们想说，发过通讯了，但我的通讯器没有打开？！”

　　“……一点都没错。”乌鸦说。

　　一片沉默。大家的目光都射向沙发上那个蓝色通讯器的开关——它的确是关着的。

　　“……你们这样真打击我对我自己的信任。”小恶魔坐直了身子，表情尽量严肃，努力挽回着他那已经荡然无存的尊严。“好啦，从现在开始，不准提通讯器的事了。你们接受的工作，详细内容如何？”一边说一边挽起袖子，对着通讯器一拳砸上去，打开了开关。

　　“是这样的。”寒风打开了随身背包，拿出了一份文件递给小恶魔。“据说是火星政府正打算在月球建设基地，我们的雇主要求我们去那个建造了一半的基地，把设计图纸偷出来。”

　　小恶魔浏览着文件，说：“看上去似乎有点政治因素。怎么，火星政府打算在月球建设基地吗？这么大的事我竟然不知道。”

　　“我也不知道。”蝴蝶说。“今天才听说。该不会是有人胆子大到了敢开犯罪集团的玩笑吧？”

　　“不太可能吧？”乌鸦说，“除非是不想活了。但假如这个委托是真的，那么要月球基地的设计图干什么呢？”

　　“所以我才说这种事情应该好好考虑才行动嘛！”小恶魔放下那份毫无帮助的说明文件，喝了一口牛奶。“不管怎么样，我们还是去月球基地看一看吧，尽量小心一些，保护自身为第一重要，任务放在第二位。”小恶魔看了看手表，“喂，那些出去狂欢的傻瓜们怎么到现在还不回来？”

　　寒风说：“啊，疯狼跟小妖去约会了。黑琉璃不知道哪儿去了，不过多半又实在酒吧街狂饮。”

　　乌鸦接着说：“蜘蛛租了新的房子，采办家具去了。湘昂他回房间休息去了。”

　　蝴蝶接着他们两个的话说：“金刚说什么‘对拍卖场的女拍卖师一见钟情’，拿着一束玫瑰花跑去骚扰人家了。真是的，女人要那么高有什么好？”

　　乌鸦说：“对对，我也最痛恨高个头的女人了！再漂亮我也不喜欢。”

　　寒风插嘴说：“那是因为你自己是个小矮子啊！”

　　乌鸦暴怒：“谁是小矮子？！”

　　“你们两个别吵了！乌鸦你比起武大郎还是要高一些的，这样一想心情会好一些吧？”小恶魔对乌鸦那张已经发了绿的脸完全视而不见，打个响指，唤醒了关闭的电视。“总之，等那些傻瓜回来了，我们就决定前往月球基地的人选。这次可能要多几个人去。呵呵，好久没看电视了。”

　　蝴蝶冲了几杯玫瑰茶，拿来了刚刚买到的仿古曲奇饼。乌鸦和寒风也停下了无聊的吵架，开始看电视。

　　地球新闻频道正在播放采访节目。这次的被访问者是个著名的地球科学家，采访的主题是“地球的污染程度以及地球人的健康”。这题目听上去有点乱七八糟的，不过内容倒是条理十分清晰。

　　“目前，地球的污染程度已经超过了人们的想象。”科学家说，“革命战争留下的污染一直没有得到恢复，没有阳光，植物无法生存，只能依靠人工环境，而这种人工环境又不可避免地产生着污染。各个废弃城市流出的化学物质仍然在蔓延，生活城市排放的废料更是惊人。而我们的社会又没有能力投入太多的资金在环保方面。这种情况导致地球生态环境的不断恶化，以至于我们自身也受到了腐蚀。人类的健康正在迅速后退，新型的疾病也层出不穷。根据我们的估计，今后几年之内，人类的平均寿命将不超过40岁。”

　　通讯器响了起来。

　　“喂喂？我是小恶魔。”小恶魔往嘴里放了一块曲奇，“哇，好吃好吃！……怎么，是黑琉璃啊！来得正好，赶快去找找那几个混蛋，我们正在等你们回来呢！”

　　“头儿，我们恐怕回不来了。”黑琉璃的声音通过通讯器播放出来，变得有点模糊不清。

　　“你说什么？”

　　“金刚很快就会回去，你不必担心。但我跟疯狼恐怕回不去了。”黑琉璃发出一阵冷笑，“小妖被天使联盟掳走了。我跟疯狼现在正要去天使联盟在地球的基地，把她救出来。”

　　小恶魔愣了一秒钟，接着大吼起来：“你说什么？！……好好，你们听着，如果不把她救回来，我不会原谅你们的！”

　　“我知道，头儿。如果我们到了明天这个时候还回不来，就替我们收尸吧。”

　　通讯切断了。

　　大家面面相觑，哑口无言。

　　“现在……怎么办？”蝴蝶问。“去支援他们吗？”

　　“来不及了。等我们到了那里，他们该死的也都死了。”小恶魔扔开了通讯器。“把医疗室准备好，然后就为他们祈祷吧！”

　　疯狼和黑琉璃在夜晚的大街上疯狂飞奔，追逐着在前面的那两个女孩子的身影。

　　“我去买冷饮，回来的时候小妖就不见了，只有那两个女孩子正准备逃跑。”疯狼一边跑一边说，“我……我两个小时之前还保证过，要好好保护她……”

　　黑琉璃冷冷地扫了他一眼，说：“现在你道歉也没用了。如果小妖就这样死了，我绝对不会原谅你。”

　　“……靠，你干吗非要喜欢上我喜欢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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