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湾长篇都市言情小说:图书馆的女孩6
http://www.sina.com.cn 2000/12/15 17:27 新浪文教
新浪网友:王兰芬
“你编的吧。”我不可思议地盯着图书馆的女孩。
“才不是。”她把人性的枷锁最后一页的借书卡抽出来放在桌子上,“不信你看。”
借书卡上面最后一行整齐地写着名字和系级,陈晓曦,外文三。
“陈晓曦,念起来怪怪的,好象叫人早晨要起来尿尿的感觉。”
“拜托,”图书馆的女孩笑起来,几个馆内读书的人抬起头来看发生什么事了,“这是很有诗意的名字好不好?”
“嗯,的确很有『湿』意。”
她大笑。难得的冬天阳光穿过树丛照进图书馆里,把大家身上穿的厚衣服晒出微微的水蒸汽。“上床吗。”我想着,“真不错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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升上高三后,能一起打篮球的伴变少了。即使放学后能找到几个人玩一下,也是半个小时大家就纷纷穿回衣服,说要回教室念书了。我继续一个人留在球场,三分线,三步上篮,空中停留,罚球线投篮,灌篮,不然就练球越全场空心进篮的特技。天色逐渐昏暗的球场上,我碰碰地拍着黄蓝相间、灌了饱饱的气的篮球,手上的触感十分真实,声音回荡在操场的围墙、树丛和教室之间。
穿过下班的车潮,到对面的店吃面,头顶的电视轰轰响着报晚间新闻。突然有一则新闻吸引了我的注意,我持着筷子仰头看那仿佛下着雪的收讯不良的电视画面。主播说今天上午台北市发生一起离奇车祸,一个穿著圣诞老人衣服的骑士在新生南路与一辆小客车发生擦撞,事发之后小客车的驾驶人立即下车查看,却找不到机车骑士,现场只留下一布袋的礼物和稍有损坏的机车。小客车驾驶人表示,他的确有看到是一个穿著圣诞老人衣服的男性骑着这辆机车,不过擦撞并不严重,应不至于把他撞飞到找不到的地方。警方呼吁当事人或知道这辆机车的人赶紧出面认领机车和礼物。
“怪怪的。”我继续低头吃面,思考着不知道那个布袋里装着哪些礼物。
唱片行里正播放着WHAM的“Last Christmas”,虽然喇叭很粗暴,但两人非常好的合声仍有着极动人的内容。那一阵子我迷上弹吉他,低头在横柜里想找那张Eric Clapton的“Tears in Heaven”的专辑。后来我就看见阿美了,她背着书包从唱片行门口经过,我拿着好不容易找到的CD,抬头正好看到阿美,她比我记忆中似乎长高了一些,短发别在耳后,虽然面貌仍旧是一样的,但却有一种无法言喻的、“空白”的感觉,过去丰富滋润她的肌肤的什么,不见了。
我付了钱买下那张CD,走出唱片行,跟在阿美后面,慢慢走着。
阿美停在卖头饰小化妆品的摊子前,伸手去摸粉紫粉绿的发夹时,有朵彩色的微笑突然出现在她脸上,但很快,像从来没有出现过般,又消逝了。她继续像幽魂似地走在灯光灿亮的骑楼间。
“阿美。”我叫她。
阿美回头,找到我。她的脸上出现一种想哭的神气,嘴微微嘟起来,但随即笑了,“啊,阿宏。”
“好久不见。”我盯着她的眼睛。
“对呀。”阿美无意识地一开一关书包的盖子,铁制的纽扣发出滴滴答答的声音。
我们在路中间相对着,挡住人潮,被不断推挤。“想不想喝红茶,我请你。”我十分笨拙地冒出这句话来。阿美咬着嘴唇想了一下,“不要,不想喝。”她看着我,有种恳求的表情,“我们走一走好吗,我想走一走。”
“好啊。”
我们穿过马路,往人潮较少的方向走去。阿美静悄悄地跟在我后面,有时我简直觉得她已经消失了,回头一看,她还在,紧紧抱着书包,对我一笑。夜色降下来,我一面走一面确认着阿美现在就在我身边的事实,幸福的感觉把我的身体灌得满满的,每一步踏出去都像踏在棉花上,人声车声都模湖而遥远,好几次我都认为,这已是人生的尽头,下一步,就要堕入永远的黑暗之中。
逐渐阿美慢慢靠得我近一些,可以闻到她淡淡的洗发精还是香水混杂着身体温度之类的气味,有时我的手还会与她的手轻轻撞到,马路上有一种阳光残余的疲倦蒸汽。阿美的衣服随着动作发出轻轻的沙沙声,我的身体靠近阿美的那一侧,汗毛全部竖起来。
“阿宏,”我们在一个小公园上的长椅坐下来后,阿美突然开口,“我问你,我跟林国正的事你都知道了吗?”我没看她,点点头。“所有的事吗?”
“嗯。”
“那就好。”阿美像是松了一口气,听起来竟然有一种高兴的气氛。“我终于可以可以向一个人说点什么话了。”
“有一天我作了一个梦。”阿美向后靠在椅背上,仰头凝视天空里的什么。公园中点起的路灯,在她的脸上照出一层蒙蒙的光雾。“不知道为什么我坐在一列火车中,旁边原本应该坐着林国正的位子上空无一人,但他的外套、刚刚在看的书都还留在那里,甚至绒毛的椅套都还留着他的温度。我没有急着找他,心里很定,莫名其妙知道他再也不会回来了。我一直一直看着窗外,突然看见你,你乘着一只很大的老鹰经过,飞在那一大片的草原上,笑嘻嘻跟我挥手。”
“很三八吧。”
“不会呀。”我说,“我其实一直就梦想着能骑老鹰旅行。”
阿美笑着看我一眼。“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我第一眼看到林国正时,就非常喜欢他。他冷冷的,好象心里有许多比我们都踏实的东西。他跑来说喜欢我的时候,觉得受宠若惊耶。怎么会是我呢,怎么这么幸运。我到现在都还常常这样想。
从来没有后悔过的。林国正带给我的,是非常极端的狂喜与痛苦,那种尖锐的穿透性的力量是那么强大。不论我喜悦或痛哭时,我都因此仿佛可以把手摸进自己的灵魂里,感受到一种生命的热度,只有在那样的时候,我才能清晰地知道我是谁,也才能真正感觉到自己是活着的。”
我看着阿美。她已经不是当初我认识的那个小女孩了。我的心里突然响起那首歌,从前我们最爱闹她,在她背后唱着,“阿美阿美几时办嫁妆,我急得快发狂,今天今天你要老实讲,我是否有希望。”她红起脸笑着,匆忙和好友手牵手跑到教室外面去。
一回神,我的耳边只剩远处的车辆引擎声和草丛里零落的虫鸣。
“就像那个梦一样,我每天每天都那么清楚地知道,林国正终于会离开我的。即使在我们最亲密、身体紧紧相拥到没有一丝空隙的时候,我都仿佛可以听见,我们之间相隔着、简直像一整个宇宙那么大的空间,数不清的神秘星球在其中运转的声音。
没有办法喔,一点办法都没有地喜欢他呢。多一天也好,多一秒也好,只要他还有一丝丝喜欢我,我就有继续活下去的勇气。其实我真的很想要那个小孩耶,虽然小得根本看不出来是人,但是毕竟他是我和林国正相爱的证明,小婴儿身上同时流着我和他的血液呢。”阿美的眼泪滴在她平放在膝头的书包上。
我静静听着阿美说话的声音,静静听她落泪的声音。然后我打开书包,拆开刚买来的“Tears in heaven”的CD,把它放进随身的CD player里,“这是一个歌手写来纪念他的小孩的歌,小孩子不小心因为意外死掉了,做爸爸的他十分自责,写了歌问他,如果有一天我在天堂遇到你,你会骂我吗,你会不会还是牵着我的手呢?”我这样告诉阿美。
我们坐在长椅上,一人分听着一边的耳机,我的另一只耳朵仍然灌进所有这个世界的声音,Eric Clapton 的音乐变得清晰又遥远。在我的身边,阿美很厉害地哭了起来,剧烈的动作牵动着我的耳机,她的所有的悲伤仿佛都顺着那条细细的线,全部传送到我的身体里面。我咬着牙闭上眼睛,向后靠在椅背上,承受那一切像巨浪般的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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