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去希腊的旅行团中，只有卡琳太太和丈夫是一对退休的老夫妇，其余全是一些20岁上下的年轻人。很快我们就分成了两组，我和卡琳太太还有她丈夫在一起，另外八九个年轻的男孩女孩在一起。每天晚饭后，年轻人围坐在小庭院的酒吧周围喝酒、聊天、大声喧闹，我和这对老夫妻静静地围桌而坐，他们在玩一种叫“卡那斯特”的纸牌游戏，我开始在旁边看，后来看懂了，便也加入了他们的游戏。

　　很快我发现我不能坐在卡琳太太的下首，她的纸牌玩得细心，坐在她下家吃不到任何牌，最后往往输掉。几个晚上玩下来，座次便已经确定：卡琳太太总是“常胜将军”，我排第二，她的先生，因为总是分数很低或是负分，用我们开玩笑的话来讲，“已经不是在‘地下室’，而是经常降到‘深层停车场了’”。我们每天晚上总是玩得认真而高兴，卡琳太太的先生———老实巴交的叶里希，经常输得抓耳挠腮，要求暂停，独自一个人跑到楼上他们的房间去，躺在床上吹一会儿口琴，以给自己镇定军心，鼓舞斗志。只是等下来再玩，经常还是免不掉要输掉。输得次数多了，便抱怨“不能跟女人玩牌，女人玩牌门槛太精”。有偶尔几次他赢了，便手舞足蹈，满脸笑容，像个孩子似的高兴。卡琳太太告诉我，他们婚姻30年，两个人从小夫妻到老夫妻，经常晚饭后玩玩纸牌。他已经输了30年了。从他们的举止言谈中，让我感到这对老夫妻感情真是好得让人羡慕。看到这样和谐融洽的老夫妻，总让我想起我的姥爷和姥姥他们在一起生活了几十年，从来没有吵过架，他们始终相爱相随如初……如今这年月，不论在西方还是东方，年轻的这几代人中，这种婚姻和这种感情可惜已经很少见到了。

　　卡琳太太曾在一所学校里工作，她的丈夫是一位有手艺的工匠师傅，他用手工和机器做出各种形状的木器，并在上面雕饰各种花纹，现在他们退休了，可以有时间经常在欧洲各国间旅行。他们有一儿一女，女儿的生活婚姻非常美满幸福，儿子却娶了一个轻浮太太，分分合合地闹得这一对老夫妻十分牵挂。谈到婚姻问题，有一次我向他们问到几十年美满和谐地生活在一起的奥秘，叶里希先生说，其实很简单，相互尊重，并且培养共同的和各自的兴趣和爱好，这样两个人在一起才会充满情趣和乐趣，一点不会觉得无聊。我想“卡那斯特”纸牌游戏就属于他们俩的共同爱好之一。老先生还喜欢吹吹口琴，每天晚饭后首先要把自己“大”字形平摊在床上，放松一下，吹吹口琴；他还会自己编织毛衣，“只是因为有意思，好玩”，说话时他脸上是憨厚的和孩童一样天真的表情。

　　这是普普通通的德国老百姓，他们是多么踏实而平和呀。

　　我们的假期有两个星期，在一起玩了10天的“卡那斯特”以后，我得承认，我已经十分喜欢这对柏林来的老夫妇了，而且看得出，他们也已经非常喜欢我了。

　　有一个晚上，我们的假期快要结束的时候，卡琳太太向我讲起了她的身世。她9岁那年二战结束，她是家里最大的孩子，还有一个6岁的弟弟和一个3岁的妹妹，她们先在孤儿院呆了一段时间，又被分送给不同的家庭去收养，相互断了音信……在20多岁工作、独立了以后她开始通过欧洲一个叫“圆月”的慈善机构寻找她失散的弟弟和妹妹，几年以后找到了，姐弟仨人在不同的人家长大，几十年以后再见，形同陌生人一样，特别是她最小的妹妹，对父母、姐姐、哥哥一切都不记得了，那时候她才只有3岁呀。

　　我想卡琳太太把她这段悲惨的身世告诉我，是带着对我很大的信任和友爱。我在德国生活10年，有一点我觉得我应该感激德国人的是，在德国的百姓中间，我从来没有感觉到我是一个外国人。我们或许以个性、喜好的不同来分类，但是我们从来不以你是德国人、我是外国人来划分。

　　在我们分手的时候，卡琳太太把我紧紧搂在怀里亲吻，像一个母亲对一个女儿。(铭子 写于德国波恩)

　　《人民日报海外版》(2001年04月30日第六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