留学作为一段人生经历,值得珍藏,而作为职场跳板,却充满了不确定性。“屌丝—留学—屌丝”的人生走势,让我们不寒而栗。中国屌丝海归的“逆袭”之路在哪里呢?找英国人问问答案……
2003年,当我踏上去英国的留学之路时,虽然已经工作了六七个年头,但感觉与刚刚毕业的大学生差不多,属于“三无”人员——无级别、无房产、无女友。
实际上我那时的工作是中国企业国际化早期的业务形态,专业(英语专业)对口,每个月都代表自己所在的国字头大企业参与甚至主持国际谈判,同硬骨头的前南斯拉夫人、软磨硬泡的罗马尼亚人、老奸巨猾的奥地利人、坚持原则的瑞士人、灵活多变的芬兰人、和蔼可亲的瑞典人在商务合作及斗争(美其名曰“竞合”)中都打过交道。
工作的投入并没有带来太多的变化。钱依然很少,理由是企业亏损,不过后来不亏损了,也没涨多少。
每次同学聚会我都有意避开收入之类的敏感话题,但仍然免不了被套出真实情况,而随后的场景更悲催——“不会吧,哥哥,您这大经理的月薪还不如我们公司前台负责复印的小姑娘呢!蒙谁呢?”我当时又气又恼,又不便发作,那顿饭把我噎得到现在还有些气短。
升职更是遥遥无期。我渐渐发现,在同期进入这个大企业的大学毕业生中,我是为数不多的几个“空降兵”之一,而更多的人则或多或少与这个公司或行业有千丝万缕的关联。
没有钱,也没有背景,我觉得体制内可能不好混了。
穷则思变,而所谓“变”,在我看来,不过是寻找更多的优势。
那时,留学还是比较时髦的“行为艺术”,我主观上认为,一个海外的硕士学位应该能比别人强了。
单位里的公费留学项目停止了,我于是辞去了工作,“散尽家财”自费去英国留学,毫不夸张地说,我工作那几年的收入瞬间清零了。
留学后,我意外地找到了留在英国工作的机会,挣到了英镑,找到了我的伴侣,那一刻,我甚至觉得自己马上就要进入心底幻想的富裕阶层了。
而当我拿到英国的工资条时才发现,工资的三分之一都交了税,说来说去自己挣的也就是英国人的一个平均数。
而这里的升职空间比国内还要狭窄。虽然不需要关系,不需要背景,但需要论资排辈。资历不是指年龄,而是在业内的工作经验,我之前在国内企业的经历几乎都用不上,还得从零开始。
在国企我的升职用了五年(算是破格提拔),而在英国,我的职位升迁足足用了十年,还是通过跳槽才实现的。
另外,从工作性质看,我在英国的选择空间也不大。后来才意识到,我之所以被雇佣,多半是由于对中国市场比较熟悉。在后来应聘的一些英资机构的职位描述中,甚至包含现成的中国业务渠道、成熟的在华政府关系等比较“露骨”的要求。
走出体制,仍然是这个“杯具”的角色,我宿命似地又回到国内市场打拼。
有时候也在瞎想,在当前国内的氛围里,敢砸法国超市和日本车的中国群众,万一哪天看着英国鬼子不顺眼,也……
穷则思变的结果又如何呢?这个“变”没有提高自己的社会地位,没有让自己进入自由王国。留学完成了,而由留学所期盼的新的体制,没有让自己脱胎换骨,这不过是另一种形式的束缚。
一个青涩的、一无所有的奋斗者,转而成为一个中年的、依然忙忙碌碌的挣扎者。
走进迷茫,然后再走进新的迷茫。我隐隐地觉得,同学中、熟人里那些千万富翁的老板、全球500强企业的高管、律师事务所的合伙人,哪个不是左右逢源的“网络(关系)专家”!
这些人,大都没有留过学,却深谙中国市场的生存法则。而我想象的比别人多的“优势”,现在看来,也不过是张学位证书而已。
很显然,咱们留过学的中国人,不管是否留在国外,或多或少还会做与中国市场相关的工作。这总让人想起当年中学语文老师告诫的——“学好汉语,才能学好英语”——我们真正的优势竟然是自己总想摆脱的那些习惯、情结和关系!
世界这么大,而我们却无处可逃。
英国令人瞠目结舌地退出了欧盟,我们明白了这世界上还有比体制内的同事、领导更狭隘、更自私的人。
在我看来,“脱欧”就是排外,就是新一轮的孤立主义、民粹主义,终于毫不遮掩地到来了。
债务危机、难民潮、高福利后遗症,已经让欧洲共同体岌岌可危了;美国在接连不断的枪声中留下了恐怖的阴影;澳洲和加拿大在天光云影中无所事事;中国则在如火如荼地展开新一轮的“超英赶美”……
闲的闲死,忙的忙死!一个活生生、赤裸裸的世界。正像《肖申克的救赎》中那句沉重的台词:You will get busy living or get busy dying。
他们的今天是我们的明天吗?
原本觉得,留学是一个与过去道别的仪式,经过这个缓冲期,达到新的高度和境界。
如今看,过去的不仅还在,而且还要周而复始。
在爱丁堡的一个高级饭店门口被礼貌地拒绝入内时,我突然回想起在北京某顶级会所大堂几乎相同的一幕,而看到的结果都是一样的:从身边经过的都是燕尾服、露背长裙、闪亮的袖扣、珠光宝气的首饰以及不可一世的目光。
世界没有变,现在是这样,以前也是这样。
面对以前的世界,感到透不过气;面对现在的世界,感到光年计算的、无限远的距离!
留学没有让我完全走出自己的世界,而走出自己的世界,并不是留学能够完成的。
屌丝没能像预期的那样“逆袭”,留学制造的幻觉和精神力量让我“冲高回落”,回到了英国人在课堂上和工作中教授的思辨(critical thinking)。
与英国人接触时间长了,会觉得他们很多时候也像某些中国人一样装逼、闪烁其词、令人作呕。
但总体而言,他们更理性——一种略带忧郁的理性,他们会先看到杯子里盛的一半水之外剩余的那部分空间,也就是说,他们做好了承受失败的准备;
他们更冷静——一种历史积淀下来的沉稳,处变不惊,以不变应万变;
他们更文明——一种容易被古中国、古印度、古埃及、古巴比伦悠远的文明史所掩盖的全新的近现代文明,分层但同时也分权的人本主义社会。
在这个孤独的星球里,如果不能像美国人那样自信,日本人那样秩序,德国人那样精细,中国人那样勤恳而疯狂,我觉得能做到英国人的理性、冷静与文明也不错,也很踏实。
一位英国同事曾略带妒忌与憎恶地点评英超球星的工资:“他们一个月就能挣出我一辈子的钱。”过了一会儿,他又换了副笑脸,颇有些孤芳自赏似地说:“不过,我一个月读过的书,够他们读一辈子的。”
即使是这样“低烈度”的张扬,在英国人那里也是不多见的,他们略显沉默的外表下,隐藏着不为人下的高傲。
面对无解的中国社会,面对更无解的中国以外的社会,我们该怎么办?
留学让我接触到和领悟到的,绝不仅仅是MBA的课程、乡村都市的开阔、异域人性的友善,更多的是一种非常与众不同的英式文化,以及由此产生的一种文化定力。
经过了千年的古代文明,英国人更习惯顺应,而不是改变,他们沉稳地应对;
经过了两百年的近现代文明,英国人更习惯自主,而不是依附,他们自信地生存。
学习英国人的气质,给我们中国屌丝的“逆袭”提供了可能性,不管我们的环境有多么窘迫,我们能成为有尊严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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