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的眼里，这应该是一条充满血腥的道路了。

　　就在我们出发的前一天，为报复伊朗政府抓获了一位大毒枭，从阿富汗方面开过来的武装毒贩就在我们经过的路上，击毙了32名同样全副武装的伊朗政府军。

　　紧邻出事地点的伊朗边境城市扎黑丹因此全面戒严。路上到处游曵着武装军警和架着重机枪的坦克车，没有一个出门闲逛的行人，整个城市也就显出一派毫无生气的死寂。

　　同样还在这条路上，大约半个月前，伊朗政府军被派去围剿一批毒贩的41名官兵，又有35名血染疆场，而向他们开枪的毒贩仅有45名。伊朗人对此的解释是，毒贩们的武器比政府军精良得多，而政府军又无意中掉进了毒贩们的包围圈。

　　据说在这条路上，仅最近半年内，就发生过3起外国人被绑架的恶性案件，其中还曾有过一位来自中国的工程师。他被迫去为毒贩们搬石头，超负荷的劳动、担惊受怕、再加上非人的折磨，等这位工程师终于逃出来时，人们发现他已须发皆白，精神也不再正常。

　　据说由于毒品的高额利润，再加上伊朗经济并不景气，致使更多人在这块被称为“金新月”的贩毒地带铤而走险。古代丝绸交易的重要路线和驿站如今变成交易害人的鸦片。据说伊朗政府每年都要花费高达上亿美元来打击毒品走私。据说伊朗警方曾表示，这些毒品的最终目的地根本不是伊朗，而是欧洲国家，他们本可撒手不管，但是他们大力缉毒，是为了对全人类负责。伊朗政府还因此获得了联合国颁发的缉毒有功奖。

　　伊朗有关方面为每一辆经过这里的车辆提供一辆警车的保护。我们的车队也不例外。

　　印象中最有趣的是天刚擦黑时，我们在中途等来的一辆“小皮卡”，这是我们车队中香港同伴们的叫法，用我们内地的叫法是“小货车”。

　　“小皮卡”露天的货厢里总共有三位军警，两位坐着，一位站着。坐着的两位手中都有冲锋枪，而站着的一位手中是一顶架在驾驶仓顶部的重机枪。长长一串机枪子弹一直拖到厢底，看样子是随时做好扫射准备的。三个人全都是一身风尘仆仆的深蓝色军装，面部严严实实套着一副深蓝色的厚头套，只留出两只警惕的眼睛，或许也是为了防风。

　　我们被这辆“小皮卡”“驱赶”着上路了。本来还担心这样的车辆能否在速度上跟上我们的越野大吉普，一开起来才惊讶地发现这种担心是多么愚蠢和没有经验。“小皮卡”竟然在路上开得上下翻飞，忽而跑到车队之前，忽而又压在最后，风中还在不停地做着手势，要求我们的车队靠紧再靠紧一些，不要将距离拉得过开。大约也是想尽量减少在这条路上的夜行时间，“小皮卡”“发疯”似的速度令我们一次次惊讶着，竟也成了空旷的沙漠夜幕中一道有趣的风景。

　　前方车窗上已是繁星满天。所有车的远光灯都已打开。灯光不时照射着道路右侧的路标，离我们第一夜的目的地扎黑丹还有不到15公里了。

　　突然在一处山坳里，即将急转弯的一个路口，“小皮卡”停了下来。我们的五辆吉普也不得不跟着紧急停车。

　　走出吉普询问，才知道，“小皮卡”上的军警要在这里等待从扎黑丹方向过来交接的另外一批军警。他们的回答是：“我们只负责送到这里，不能再往前走了。”

　　为了安全，我们听从了军警的劝告，将所有车辆的发动机和大灯全部熄灭。这就样，一群莫名其妙的人和一队莫名其妙的车静静地“卧”在了一片莫名其妙的山谷中。

　　这才开始环顾四周，所有的人都是一惊。道路两旁不远处就是两座不高的山丘。路相当狭窄，前面又是急转弯，大约十米开外就什么也看不清了。

　　稍微有一点地形常识的人在这种情况下恐怕都会产生疑虑，要是两边山坡上有一队人马？……这样的山形，不但居高临下，而且对我们的视线极为不利。

　　抬头看了看两边并不算高大但却距离很近的山坡，我立即就相信我们确实“接受”了一个多么愚蠢的等待命令。

　　旁边的同伴们也把声音压得很低，纷纷议论着，已经有人抑制不住自己的怀疑：“妈的，山顶上要是有一支枪，我敢保证谁也跑不掉！这道儿选得也太奇了。刚才好好一片平地怎么不停车？最起码真有事儿还有机会比赛一下谁的车跑得更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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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道儿真的是太奇了！从我们站着的地方，根本无法看到山顶上任何一处东西，而从山顶上却能非常方便地观察到下面人和车的位置。因为就停在弯道上，我们前方和后方十几步开外就已看不见道路了。再加上地形不熟、道路狭窄，为了保险，所有的车还被要求熄了火……如果一旦出现突然情况，就是有三位全副武装的军警，还真不可能起到什么作用。

　　到了这时，心里只有苦笑，感叹伊朗的军警们是真的没有接触过一点儿中国的兵法书了。哪怕有一点点《三国演义》中“马连道”或“落凤坡”的知识，都不至于把地点选在一个没有一丝逃生希望的地方。

　　突然间也就明白了昨天读到一则新闻时的困惑，为什么41名军警被派去抓捕五名毒贩，却中途被赶来增援的另外40名毒贩包围，最终只逃出几人，剩下的全部牺牲。恐怕还不光是武器问题……

　　正在胡思乱想间，听到队长郭滢和军警们交涉的声音。因为翻译的声音很小，军警的回答听不清楚，但郭滢的声音却一声比一声高了起来，很明显，他已压不住自己的火气了。

　　“还有不到15公里，顶多一刻钟，为什么就不能走了！”

　　“你们为什么非要选这样的地方停车？你们怎么能让我们相信，你们控制得了这种地形吗？”

　　“我还要说什么你们才肯走？即使我们没有遇到土匪，这么一堆黑乎乎的车和这么多人猫在一个小山谷里，也会被来往车辆当成土匪来对付！你们难道就不想想还有这种可能性？”

　　“我再请求一遍，如果你们还不能跟我们一起走，不管前面会遇到什么情况，我们都会自己走！有没有保护我们都要闯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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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也许队长的火气真得太大了，也许我们大家并不该在负责为我们提供保护的军警面前说出这样的话，也许事后真正该道歉的仍是我们，也许……一万个也许……我们都不应该在异国陌生的土地上，面对陌生而友善的人，暴跳如雷着自己任性的脾气……

　　但是漆黑夜色中潜藏的危机，已近在咫尺的较为安全的栖息地，没有一个人预言能走通的道路，昨日还在附近发生的血案，20多人的安危，吉普车中上千万元的设备器材……

　　我只能说我理解，我真的理解所有人的急躁和不耐、所有的不礼貌和不周全，任何一种选择在这时都已是妄谈。

　　漫长的将近半个小时的争执过去了，要来的军警还是没有来。

　　我和大多数同伴一样，站在车外，看着繁星点点的夜空发呆。

　　偶然还会有一两辆胆大如牛的车辆从对面弯道快速驶来，每次看到闪烁着驶过来的灯光，我都会凝神摒气一下。实在好笑，我坚信每次我们都被这些善良的司机当成了土匪，因为几乎每辆从我们身边开过的车，仿佛突然间都受到了一次惊吓，车速突然加快，逃也似地冲过我们身后的那个弯道，仿佛一钞钟的犹疑都充满了危险。

　　大约终于没有按时间等来交接的同伴，大约也觉得再这样等下去实在危险，大约也承受不了我们要走的决心和“威胁”，抱着重机枪的军警终于发话：“走吧！我们一起走！用最快的速度赶到扎黑丹……”

　　终于又能上路了！这半个小时的煎熬竟比这天在路上的十二小时行程还要漫长……

　　对讲机中没有一个人说话，这才想起一天的连续奔波，除了早餐，到现在我们都不曾停车吃过一顿饭。

　　我怕兆波驾车犯困，打起精神想跟他聊天。

　　“你说说，要是我们真遇上土匪了，该怎么办？”

　　曾经当过多年兵的兆波想了一下，毅然说了一句颇让人感动的话：“我会跳下车，大吼一声：中国人民解放军！”

　　我也被这种悲壮的气氛感染，笑着接道：“好吧，上大学时我也接受过正规的军训，我就跟在你后边下车。”

　　“你说什么？”兆波问。

　　我已笑得直不起腰：“我会说，预备役！”

　　后座的秋雨老师大约也实在忍不住了，哈哈大笑着，对我们说：“你们把能说的都说完了，让我说什么呢？”突然，他看到了前面水果筐上搁着一把水果刀，随手拿了起来，比划了一下，似乎感到了手术刀的分量，直笑着说：“有了，有了……”

　　我仍不解，问秋雨老师：“有什么了？”

　　秋雨老师笑够了，才直起腰，告诉我们：“你们说的我实在都不像，我就说：老军医！”

　　天呢！怎么能够这样！我在心里抗议着。怎么也得反着说，不能越到后面越泄了自己的气吧！不过在这种地方，想来要真有三个全副武装的中国人民解放军，心里倒真安宁踏实了。那可爱的、令人放心的绿军装。

　　大灯扫过处，我们已冲过了路基旁立着的10公里界碑。按以往经验，每次在深夜接近一座城市时，在十几、二十公里开外，就已能看到属于城市才会有的一片辉煌灯海。但是这次，前方却仍是漆黑一片，什么也看不见。

　　难道走错路了吗？难道界碑上标示的公里数不对？或者竟还有别的什么原因？

　　正在车里讨论着乱猜，生性就酷爱打赌的兆波灵机一动，眼睛里一闪，对我说：“敢不敢和我打赌！前面肯定还有一座山，我们只要翻过去，肯定就是一片灯光！”

　　我连想都没想，反着他的话说：“好吧，我打赌，前边肯定没有山。”

　　但话刚出口，我就有些后悔。没有山又能有什么呢？除非走错了路，似乎不大可能。那就是有山挡着了，否则按常规，无论如何也应该能望见灯光了。

　　“赌什么？你说！”大约是预感到自己必胜无疑，善良的兆波得意地把选择赌注的权力交给了我。

　　“赌……赌……”

　　突然间我也想明白了，用极快的语速对兆波说：“赌咱们俩今天谁赢了谁就没有饭吃，好不好？”

　　疲惫不堪的兆波根本没去琢磨我使的那一点小狡诈，竟然一口就答应了下来。

　　可能仅仅也就有几分钟，夜色中，我们车队的前方突然出现了一座并不陡峭的土山。急转过山弯，真有一种魔幻般的感觉，一大片连绵辉煌的、灿若繁星的、细若游丝的灯海顷刻间就映入了我们的眼帘。

　　扎黑丹！我们今晚的歇息地！那座已全城戒严、那座接连发生恐怖事件、那座令伊朗政府军为保卫它而倾尽力量的边境城市，竟然是在我们的脚下？山脚下？

　　我笑问兆波：“今晚吃不吃饭了？”

　　兆波仍理直气壮：“吃！当然吃。不过看咱们都不容易，饶过你这一次，也跟我们一起找食去吧！”

　　我的心一软，叹了口气：“唉，总算是到了。就算我空口无凭吧。但也别忘了，今天是你赢了，所以你欠了我一顿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