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闻背景

　　2001年1月1日，新世纪第一个元旦，沙尘暴光顾北京。

　　那天中午，李辉本来想和女友从家步行到东外的比萨店吃顿“新年大餐”，但是女友戴着隐型眼镜的眼睛很快被风沙迷了眼，扑面的风沙让李辉发现想在新世纪的第一天与女友散步变成了一个奢侈的愿望，两人赶紧钻进出租车。后来，从当天晚上的天气预报里，李辉得知白天是一场不小的沙尘暴。

　　两天后，沙尘天气降临南京，当地媒体描述：“能见度变得极低，虽然是太阳‘露脸’的晴天，但空气中仍显得雾茫茫一片。在该市汉中门、凤凰西街等地，风沙情况更为严重，街上的风中满是沙尘，不少行人和骑自行车者都戴上了口罩。0时到中午12时的空气质量污染指数为325，这次空气污染之重几乎已达到近几年历史之最。”

　　对于在2000年经历了14次比较大的沙尘暴的北京人来说，沙尘暴顶着新世纪的门就来了。谈论是消解恐慌的方式，这场沙尘暴成了人们新年上班第一天的谈论的主要话题，“沙子从哪里刮来的，为什么这么频繁，什么时候还会来，能不能、什么时候治理好，未来会怎样？”

　　“明天有没有沙尘暴？”这可能很快会成为天气预报必须提供的一项新内容。有趣的是，1月3日，中国科学院植物研究所的治沙专家们肯定了记者的猜测。

　　观点一：沙尘暴从哪里来？

　　-中国科学院植物研究所所长、教授 韩兴国博士：

　　沙尘暴的形成必须具备三个条件：一是要有沙；二是降水量要少；三是地面无植被覆盖或植被受到严重破坏。在裸露的岩石上，即使没有降水和植被也起不了沙；在沙漠上，如果有水源同样起不了沙，如戈壁中的绿洲。风是沙尘暴的重要载体，没有风，沙尘扬不起，也发生不了转移。

　　沙尘暴的形成主要是沙尘源区的沙被风带到空中,通过空气的流动发生转移，然后在其他地方降落。北京的扬沙80%来源于内蒙古的浑善达克沙漠、阿拉善沙漠以及京北地区，特别是张家口坝上地区。具体2001年元旦的扬沙来源于哪里，这需要参考卫星照片和一些相关的大气信息，并通过一定的研究手段才能分析出它的准确来源。

　　-中国科学院植物研究所生态中心副主任 李凌浩博士：

　　像今年元旦那样持续一两天、而且地面能见度高的扬沙天气，我估计应该是来自北京近郊的沙源区。目前北京附近的严重沙源区较多，如北京以北的京北农牧交错区，包括河北三县：张北、丰宁和固原以及内蒙古的多伦、蓝旗一带。

　　观点二：沙尘暴为什么来的越来越频繁、越厉害？

　　-韩兴国博士：

　　这是沙源地植被破坏越来越严重的表现，简单说，以前需要很大的风才能吹动的沙子，现在比较小的风就能把沙子带走，显然是土壤沙化更厉害的原因。

　　据我看来，造成近年来沙尘暴发生频繁的原因是生产承包责任制以后，也就是从70年代末至今，由于政策的变化，导致草地生态系统的严重破坏和其他一些相关的灌木生态系统的退化造成的。有人认为现在降水量减少了，温度升高了，风变大了，言下之意就是气候变坏破坏了植被，我认为这是没有什么道理的，我个人觉得这些因素对于植被的影响程度应该不会高于1928年到1932年的干旱。那次干旱程度比较严重，在内蒙古有些树木都枯死了。

　　-中国科学院植物研究所 白永飞博士：

　　我们认为，草原生态环境破坏严重是解放后50年的事情，尤其以改革开放的20多年最为厉害。一个突出的表现就是牲畜数量的增加。如内蒙古锡林郭勒草原，解放时有牛羊几十万头(只)；1989年达到1000万头(只)；经过10年至今已超过2000万头(只)，比1989年增加了一倍。牲畜数量的巨增对于草场的破坏是前所未有的。

　　自然的演变过程，如干旱、洪涝、放牧的一定时间间隔，给草原以一定的缓解机会，内蒙古的牧场分为夏季牧场、冬季牧场和打草场。蒙古游牧居民有个习惯叫做“逐水草而游牧”；在80年代还有牧场轮换。一般是每年的6月1日到10月1日进入夏季牧场；10月1日到来年的6月1日进入冬季牧场；而打草场的草就打下来准备给牲畜冬季吃。

　　但是现在实现不了了。本来6月1日可以进入夏季牧场的，但是到了7月23日还不能进去，因为里面已经没有草可以吃了；本来10月1日才能进入冬季牧场，9月1日牲畜就已经进去了，因为夏季牧场早已经没有水草了。而打草场的草也早就被吃完了。从遥感图上可以看出来，破坏最严重的是夏季牧场，其次是冬季牧场。

　　观点三：什么是有效的治理和无效的治理？

　　知道该怎么做却难做到的：

　　-李凌浩博士：

　　要治理沙尘暴惟一的办法就是恢复植被。恢复植被不是说就不能养羊、养牛了；是养多少，怎么养的问题。这就涉及到一个科学饲养的问题。草地要种什么，什么时候种，什么时候用，都要科学地计算和投入。并不是简单撒上一些种子，用铁栏杆一围，三年后再把牛羊放进去就完事了。

　　这样一来肯定会在短期内影响牧民的生活水平，这就需要国家进行一定的经费补贴。这种补贴也不是冬天给牧民发棉袄、压缩饼干；或者把钱发到县或盟或旗，让他们去修公路、盖宾馆、修水库、打机井等等，这实际上是一种资源的浪费。

　　好钢要用在刀刃上，内蒙古浑善达克沙漠有5万平方公里，等于15个以色列的面积，人口却只有20多万。只要国家能补一点，改善生态环境，采取轮割轮收的方式，给草以休养生息的机会，合理运用牧场，自己再生产一点，那么当地人民脱贫致福不是不可能的。

　　轻重缓急：

　　-韩兴国博士：

　　目前北京在治理黄羊滩沙地；我个人认为是没有什么必要的。毕竟北京沙尘暴的主要来源不是那里。仅仅治理北京附近的沙源是治标不治本，黄羊滩的海拔比北京低，四周又都是山，风沙吹不起来的。而且那里的面积很小，就只有一两万平方公里，完全不用花大力气去治理。

　　在它周围修一圈围墙或是用塑料薄膜把它整个儿盖起来都是可以解决问题的。听说有一家公司还投资参与这一项治理活动；这家公司的具体行为我不是很清楚，所以不敢妄下断言。但是有一点是很明确的，任何集团或个人如果想在沙漠上发大财都是不可能的，除非是以把沙漠破坏得更严重为代价。

　　一般公司的思路通常是：借助国家对沙漠地区的扶植政策和资金；借助当地政府的优惠政策，少上缴利税；同时由于沙地的价格一般比较便宜，可以减少投入。如果公司是抱着赢利的目的去的，那它会对生态环境有多大关注呢？

　　就以黄羊滩为例吧，约两万平方公里，如果公司租用了2000平方公里；在租用的土地上，如果打一口深300米的水井，那么当这2000平方公里范围内的地下水被抽空后，周围1800平方公里范围内的地下水由于重力作用是不是也会集中到这口井下来。这在某种程度上来说，是不是破坏了这里的生态环境。这笔补偿费用有没有纳入公司的预算呢？

　　-李凌浩博士：

　　我们目前正在做一个叫做《浑善达克沙漠与京北农牧交错区生态环境综合治理实验示范研究》的课题，主要对象是京北农牧交错区。这是我国为止国家在此类项目上投入最多的一个，投入了1200百万元人民币，这才是最重要的防沙治沙工程。

　　种树，还是种草？

　　-兴国博士：

　　长草的沙地就像一个带皮的包子，如果草没有了，就好像包子皮被人揭了，里面的沙子就会露出来；如果没有包子皮，一片沙地上光竖几根筷子(树)能挡住什么？

　　-个人环保者 卢彤景：

　　并不是说不要植树造林，只是强调治沙也要讲究实事求是，该造林时就造林，该种草时就种草。比如胡杨树，耗水量相当大，而且从树苗长成大树，时间周期太长了；如果数木死亡，被抽干了水的沙土就会大量流失，太可怕了。因此有人建议在河北省坝上地区建几十公里宽的防护林带拦沙，我个人认为是徒劳的，起不到什么作用。

　　而且如果种单一的树种，也是很危险的；这样的防护林抵抗力较弱。比如单种胡杨，一旦胡杨林被天敌天牛侵袭，树木可能一夜之间统统死亡，那么在相当长时间内就再找不到替补林带了。北京附近的山是典型的暖温带落叶阔叶林区，只能种树；但是到了张北，一过京北农牧交错区后，就只能种草了，种树已经不管用了。这种细节决策者应该考虑到。

　　-白永飞博士：

　　关于治沙，我想提一个很重要的问题。有人提出在沙尘源区要植树造林，这是非常危险的。如果不分青红皂白，一股脑儿全种树，后果将不堪设想，而且起不到作用。

　　内蒙古海拔1300多米北京的海拔只有500多公尺；沙是从上而下倾落下来的，我们怎么可能种出几百米的树来从空中拦截沙尘？

　　该做却没想到要做的：

　　-韩兴国博士：

　　北京人只有在沙尘暴影响到自己的生活、交通、健康时，才会感到恐慌和害怕。时北京人有没有想过要从自己的收入里面拿出一部分，作为生态计账方式返还给为他们保护生态环境的地方呢？

　　就比如吧，京津地区无偿饮用滦河的水，又有谁想过应该给滦河源头的居民一定的补偿呢？北京居民的收入水平很高，下岗了有最低生活保障，不上班还能拿到钱，这在牧区居民看来是不可思议的；他们当然可以这么想：我们凭什么要为你们建一道绿色屏障呢？

　　美国纽约市，由于小河流污染很大，政府要加一个净水工程；工程预算是60至80亿美元，而且净水后每年还要追加3亿美元的运转费才能保证市区的供水。于是科学家就建议投资20亿美元去治理河流源头的生态环境。这其实就是一种对生态区的经济反馈。

　　一种又有效又经济的治沙模式：

　　-李凌浩博士：

　　我比较赞同公司介入生态工程建设，当然前提是公司不是抱着纯赢利的目的。公司如果能给百姓做一个整体规划和设计，完全依靠当地群众的力量，让他们受益的同时自己也能得到实惠的话，我觉得还是挺好的。

　　通过公司的行为来告诉农牧民该怎么去管理和经营牲畜、治理沙地，给牧民提供一个科学的发展模式，最终使牧民受益，而不是把牧民当作中介，以便公司从本来就很贫瘠的土地上掠取东西。目前通过国家科技部的一些招标项目，就是以公司的行为来运作的。

　　-韩兴国博士：

　　现在国家希望企业与科研单位结合，以适当方式来介入生态治理。原因就在于，一是企业可以提供一部分资金；二是公司可能掌握了某种植被恢复的关键技术，比如说保水剂。

　　公司投资大的荒漠改造，既有利于减轻国家的环保负担，自己又能获得一定的回报。算一笔小账，如果现在把资金投入到黄羊滩那样的地方，就算每平方公里能获利100元人民币吧，那整片地也不过赢利200万，再除去投入和上缴的利税等等，拿到手的还剩多少？

　　但是，如果治理的是浑善达克沙漠，它的面积有230万平方公里，牧民自己经营的话，亩产价值也就8元到10元左右；公司稍加管理，就能使亩产价值上升到20至30元；同时公司通过传播技术还能获得一笔可观的收入。

　　我们植物所就在和上海的一家公司合作做这件事，李博士和白博士同时也是公司经营者。记者郦毅范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