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朗达推开楼梯井门，眼前的六楼已是一片繁忙的景象。她迈步朝休息室走去，那里配置了一个咖啡机和一个电冰箱，主要供员工存放自带的简易午餐。朗达走进屋，向屋里的三个人热情地道了早安。其中两个人高兴地回应了她。胡安则一个人坐着，几乎连头都没抬一下。胡安怎么了？朗达心里想着。

　　离开休息室后，朗达向办公室走去。一路上她经过了几个病房，其中两个房间的呼叫灯在门上方一直闪着。朗达走进第一间病房，发现斯旺森夫人只是需要一杯水。等她好容易摆脱爱闲聊的斯旺森夫人出来，第二扇门上的呼叫灯还在闪个不停。当她走进去的时候，却看到两个护士正站在屋里。病床上躺着一个叫洛伊丝·安德森的女人，她很安静，而且非常害羞。她的室友可能是前一天晚上才入院的，正躺在另外一张床上，看上去睡得不是很安稳。

　　两个护士似乎正在谈论一个竞赛节目，根本没有注意到洛伊丝或者是呼叫灯。朗达走进屋，向她们轻声而愉快地道了声早安，两个护士看着她，脸上露出吃惊的表情。

　　“早上好，朗达。昨晚电视上播的《幸存者》的最新一集你看了吗？你都没法相信他们吃的那些东西多让人恶心。”

　　“我肯定想像不到。”朗达回答道：“但是你们注意到洛伊丝的呼叫灯一直在闪吗？”

　　听到这儿，两人同时朝洛伊丝望去，洛伊丝咕噜着说：“我需要上个厕所。”

　　其中一个护士非常窘，结结巴巴地说：“我来帮你。”另外一个护士则打算溜出门去，朗达紧追不放。

　　“到底怎么一回事，罗布？”

　　“对不起，朗达。《幸存者》这个节目我俩每集必看，刚才我们正在讨论剧情，就被你逮个正着。这个节目太极端了。”

　　“非要在病房里讨论吗，罗布？”

　　“不太明智，对不对？”

　　“你们在病房里居然讨论跟病人无关的事情，这让我很不安。尤其是，你们谈论的还是---用你自己的话说---‘让人恶心的东西’。洛伊丝需要帮助，你们两个都在她的病房里，却没有一个人注意到。这可不是我们承诺要为病人创造的那种氛围。”

　　就在这时候，保罗---这儿工作最努力的护理员之一---推着轮床从后面走过来，上面坐着一个中年男人，轮床的挂钩上还挂着两个吊瓶。

　　“早上好，保罗。这位是新病人还是转院过来的？”

　　“艾博特先生今天早上刚从重症监护病房转出来，他在那儿待了一星期了。我现在送他去614房间。昨晚乔治华盛顿大桥发生了事故，受伤人员都送到我们这儿来了。不然的话，我想艾博特先生恐怕还要在重症监护病房再待一天。可是他们那儿的床位实在太紧张啦。”

　　“我知道了，保罗。我们需要对艾博特先生特别关照。”

　　朗达凑到几乎没有任何反应的艾博特先生耳边，说道：“我们会好好照顾你的，艾博特先生。过一会儿，我会来看看你安顿得怎么样了。”

　　趁着朗达和保罗说话的机会，罗布赶紧溜走了。

　　朗达刚刚走进她的办公室，电话铃就响了起来。接下来的一天里，她忙得马不停蹄。床位出现短缺，护士生病了，供应的东西出了差错，问候病人家属，和员工谈话，病房大巡视，以及安排培训，等等等等。直到下午晚些时候，她才有时间好好考虑自己的问题。另外，这期间还发生了一件事情，让她不得不认真反省一下了。

　　六楼的中心是护士科，在这儿，三个病房相互会合，电梯也设在这里。当朗达走到这儿的时候，无意中听到了一段谈话，让她又回想起从前的日子。玛吉是一个有25年工作经验、严厉且固执的老护士，她正在向贝思---一个年轻护士---作简要汇报。贝思虽然年轻，却很快成了六楼科室的带头人。这时，贝思正准备跟玛吉换班。

　　朗达听到玛吉说：“614的那个家伙真是让人讨厌。为什么他们不让他在重症监护病房多待一天呢？他的呼叫灯总是闪个没完没了，等你去了，他说的你一句都听不懂，结果他自己也特别沮丧。没有那家伙，我们的工作就已经够吃力的啦。注意着他点。”玛吉说完便气冲冲地转身走了。

　　“你好，贝丝。玛吉是在说我们的新病人艾博特先生吗？”

　　“朗达，我没看到你过来，我刚刚在听玛吉向我汇报问题呢。”

　　“问题是出在一个有名有姓的病人身上吗，贝丝？”

　　贝丝的嘴一下子张大了，脸也立刻红了。然后，她很不好意思地笑了一笑，说：“糟糕。”

　　“你是这儿的头儿，贝丝。我可不想抓住你这个偶尔的失误大做文章。可是我有一个更大的担忧。如果可以的话，帮我想想到底出了什么问题。你是第一个对我们六楼新的护理方法表示支持的人，因此你第一个装饰了身份牌。当我们打算在工作中采用一种轻松的方法，看看能否改进我们的工作、提高护理质量的时候，你也在场；当我们决定随时随地帮助病人和相互关心的时候，你也是第一个响应的。现在整个医院，处处可见别的部门争相效仿我们的例子。你可以说是最早支持我们变革的少数几个拥护者之一。可是现在在我们六楼---所有变革的发源地，一切似乎都在流失。这究竟是我的问题，还是其他的什么问题呢？”

　　“我真的没有注意到，朗达。你知道，咱们所做的这一切都让我感到兴奋。每天早上来上班，我都充满期待，这种感觉本身就值得去努力。虽然我也并不总是享受自己所做的工作，病人的便盆、静脉注射都不会让人感觉舒服。可是我非常喜欢我们在一起工作的方式，还有我们照顾病人的方式。那个渔贩随时为客人服务的故事真的教会我很多，并且对我护理病人的工作也有很大启发。但是你也知道，当情况变得紧张时，有时候我会忘记其他各种可能性，只是一味埋头往前冲。而现在，情况就是这样。所有的病房都满员了，很多病人都需要额外的护理。我们中的有些人已经因为超负荷的工作量累得筋疲力尽了。我们或许忽略了自己的工作重心，但是请你一定要理解：对我们建立的事业，我从来没有一丝一毫的动摇和否定。”“你还记得你对我们新的护理方式的评价吗？还记得你是怎么说的吗？”“我不太清楚你指的是什么，朗达。”“你说过，作为这儿的护士，我们总是格外关注病人的身体需要。但是现在我们应该意识到，病人不仅带来了他们的身体，还有他们的灵魂和精神---我不知道以前是不是跟你说起过。说实话，你的这番话深深地打动了我。我们必须找到一种途径，把我们已经取得的成绩保持下去。贝丝，我们的病人带来的还有他们的灵魂和精神，我们也一样！如果现在我们倒退回去，就等于失去了一切。”“我们不能回头，朗达。护理之所以吸引我，就是因为我想做一名你所说的优秀护士。但是，问题是---我们现在站在这儿，心平气和地谈话，可以讲得头头是道。可是，当你面对的一天、甚至一连几天都是我这样的工作状态，那就很难把这些话记在心上了。你知道，我们的工作总是状况不断，要做的事情千头万绪，人手又总是不够。我很累，真的是有些力不从心，虽然想要为病人、为我们科室做到最好，可是目前实在太难了。”“我知道这很难，”朗达说，“我也在想，创造一个充满活力和乐趣的工作环境，也许并不容易。如果想把这一切持续下去，任务肯定会很艰巨。不过，至少我们的事业值得继续下去，我们要保障自己的投入。你也知道，我们花费了不少时间，才做到现在的样子。贝丝，你仔细想想就会明白，如果不做必要的维护，任何东西都不可能保值。我的继女安有过一次忘记检查车子汽油的经历，从这个教训中，她才明白维修保养和保值之间的关系。”“我明白你的意思了。我有一些家传的银制餐具，它们包含着很多过去的回忆，所以我非常珍惜。如果世代以来，我们家族的人没有定期擦拭它们的话，它们也就不会传到我的手里，为我的生活增添乐趣。现在我还要经常擦拭它们，这样我的子孙后代才能够继续欣赏它们。当然，只有肯花工夫，才能把你珍视的东西保存得完好无损。不仅银器和汽车是如此，维系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和做好我们六楼的工作也需要如此。朗达，我确实想帮你，不过这可不容易。一方面，我们需要做大量的工作；另一方面，我们的时间有限，精力也有限。”

　　“我知道。不过我相信我们能够想出办法。”就在这时，艾博特先生房间的呼叫灯亮了起来。贝丝冲朗达灿烂地一笑，转身沿着走廊朝艾博特先生的房间大踏步走去。

　　开始使用一种新的工作方法时，旧方法的阻力也开始起作用。开始阶段，新鲜感会使你充满足够的动力。但随着时间的推移，必须要发现一种更深入且更具可持续性的动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