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个融入深圳日常生活的市民被随机地寻找出来，翻制成与真人无异的青铜雕像，置于街头与社区之间，作为公共空间景观的组成部分——这在全国雕塑界还是第一次。

　　深圳市为此投资了700万元；而雕塑家们心甘情愿地提出“把雕塑家的作用降至零”的口号，觉得这真正地实现了艺术为人民服务；来自五湖四海的深圳人则发现自己破天荒地有了纪念碑式的艺术和历史符号。

　　2000年6月，命名为“深圳人的一天”的群雕在深圳市园岭正式对公众开放，包括18铜像、四面浮雕纪念墙等等。这“一天”是1999年11月29日，一个平平常常的日子。

　　社区居民“指挥”建筑大师

　　深圳是中国改革开放二十年进程的最好注脚，但在深圳市现有的250多件城市雕塑中，一直没有自己的标志性雕塑。最富城市象征意义的当属潘鹤的《孺子牛》(深圳人更多地称其为拓荒牛)，建于1984年。

　　1998年，深圳市政府有意请四五十岁以下的专家来实施“城市公共空间”，改造现有的14座街心花园，提升城市形象。其中之一是园岭居住区南侧6500多平方米的公共绿地。这里将诞生怎样的公共空间景观，深圳人寄予厚望。

　　10多种设计方案摆出来了，不少方案大谈结构、张力、规模、抽象艺术。建筑师杨建觉不声不响地搞起了《社区居民调查问卷》，全方位对社区居民的层次结构、想要什么、不想要什么、对绿地改造中设计风格的考虑和建议等摸了个底儿清。他是加拿大不列颠哥伦比亚大学的建筑学博士，在加拿大留学6年、留美两年，对北美的公共艺术观念深有体会。“让社区居民告诉我们做什么”，比建筑师和艺术家的臆造更能赢得政府、设计师和老百姓的认同。

　　1997年左右杨建觉读到一篇论文，对国内的社会层面作了18类和24类两种划分。受此启发，他想也许可以以建筑学的方式为这个正在转型中的城市分化中的阶层分类。与深圳雕塑院院长孙振华交流的结果是：干脆解构雕塑家，解构建筑师，不要成为风格主义大师，直接像摄影师一样，用翻模的方法忠实地完全逼真地把真人翻制下来，把各阶层中的人物还原成现实中的真人。现在要强调的不是谁的作品，而是要强调对公众的表现。

　　由研究雕塑的孙振华任总策划、搞建筑的杨建觉任总设计、搞雕塑的胡博任艺术总监、负责学术及媒体筹划的老道组成的班子共同创作的方案获得通过。

　　他们的方案是：以“深圳人的一天”为主题的公共空间的改造。动机在于为深圳创造一个新颖的城市公共空间，生动、有趣，而又幽默。在这里，深圳的市民、邻近社区的居民、远道而来的游客，都能领略到乐趣、惊喜及过去不曾想过的事情。当这一切发生时，这个城市公共空间将会是喜乐的，将会是长寿的，终究，将会是为人民服务的。

　　剩下的事是，将方案实施过程也作为一门公共艺术，把政府、社区、居民、当事人、开发商、投资商一起协调平衡起来，创造一种愉快的生活。

　　寻找深圳人

　　谁是深圳人?仅指119.85万户籍人口，还是包括另外285.29万暂住人口?

　　在这座移民城市，人们的三句口头禅是：你是谁?你是哪里人?你是哪一年来的?——反映了不少人强烈的客居意识及恋乡情结。很多人走了，但每天也有20多万人入关深圳特区，“陌生人”的风景使深圳常读常新。深圳特区对“陌生人”的态度是“同在一方热土，共创美好明天”，只要人在深圳，无论打工、奋斗、漂泊、生活，即便没有深圳户口，都算是深圳人。

　　选哪18类人足以代表深圳?这可是老百姓的纪念碑，讲述的是老百姓自己的故事。设计师和雕塑家确定职业的标准主要不是以从业人数多少来选取，而是选取最具代表性和城市特色、最能体现深圳文化的职业。方案经过三轮修改，政府官员(市长)换成了普通政府公务员，最终确定的18类人为：小学教师、中学生、公司职员、清洁工人、服务员、打工者、保险业务员、股民、休闲的女人、巡警、内地退休干部、学龄前儿童、医生、外来求职者、政府公务员、香港企业家、工程承包人、设计师。男女比例各占一半。

　　怎么选出这18类职业的18个真人模特呢?陌生化、随机性、偶然性是3项特定指标。这18个平民模特不需要形象最典型，也不接受主动报名。

　　原先有政府官员提出在1999年9月9日启动群雕真人模特的寻找工作，讨个口彩，但被策划者们否定了，仍然坚持很随机地选了一天。这天是1999年11月29日。从早晨6时到晚上22时，深圳雕塑院、戚杨建筑与规划设计顾问公司、《深圳晚报》记者共分成4组行动，在茫茫人海中寻寻觅觅。在长达17个小时中，共有30多位符合设计要求的深圳人收到雕塑家们的邀请，共有16位市民当场表示愿意成为模特，其中15位当天便与深圳雕塑院签约。几小时后，群雕涉及的18类职业人物全部找到合适人选。

　　18铜像原型入选

　　18人就有18种职业故事。其中有咨客，在酒店门口摆张台站着迎宾的小姐；有遛狗休闲的女人；有巡警，他的身材挺有雕塑感，模都翻了，但又反悔，因为他听母亲说人死后才能翻版；后来找了个老外替补了进来，在深圳打工的老外也是一种特色；政府公务员选的是运输局的一名会计。

　　人选确定后，甲方(深圳雕塑院)与乙方(《深圳人的一天》铜像人物原型)签下协议：“甲方在乙方完全自愿的基础上，邀请乙方担任大型群雕《深圳人的一天》的着衣模特；甲方负责按乙方真实的面貌、体型、衣着，将乙方翻制成等比例的青铜雕像，并在铜牌上真实地镌刻出乙方有关个人资料，该铜像将永久性地立于园岭城市公共空间。”

　　广州5人雕塑小组(王子京、黄河、刘飞勇、黄炳谊、高蒙)开始介入翻制雕塑环节。先是从各个角度为模特拍比较适合个人习惯的职业化的照片，供翻制时参考；然后是从衣服到头发到表情到动作巨细无遗地翻制，为此买下了模特身上全部的行头，并借鉴了发廊里制作面膜的技法。第三个环节就是制作蜡模和铜铸。艺术总监、广州美院教授胡博称，“深圳人的一天”政府的干预微乎其微，为艺术家提供了难得的艺术空间。

　　最大限度记录“深圳人的一天”

　　1999年11月29日，只是随机选定的日子。

　　与群雕配套的工程还有四面浮雕墙。如实地记载着当天的深圳生活信息：深圳晚报4至6版；股市行情；天气预报；电视节目表；甲A风云录；深圳地图；房地产信息；布吉农产品牌价；各类数据图表；外汇牌价；深圳人民广播电台录音。浮雕墙最大限度地历史地记录了深圳人“一天”的生存场景。

　　这一天，是深圳改革开放20年厚积薄发的缩影。

　　一个有魅力的城市是什么样子的呢?杨建觉的理解是，有历史、有故事、幽默感、公众参与。深圳这座年轻的城市，是一夜城，没什么历史和故事，他觉得幽默是现在可以拥有的。“深圳人的一天”就是这么一个“照相写实”的幽默的雕塑。

　　孙振华6月要到美国去参加一个第十八届国际雕塑论坛，他准备的讲稿是《拓荒牛·石狮子·深圳人》。当年拓荒牛雕像报批项目资金时，财政局一位副局长不批，说“比买一条真牛还贵”。1998年，雕像从市政府移出来摆在深南大道上，算是把深圳人共同的精神形象真正还诸于民。石狮子则是全中国一种泛滥的雕塑垃圾，它体现了中国人的迷信思想及权力信仰，在很多场合不合时宜地出现了。而“深圳人的一天”则是公共艺术在中国受到重视的最新例证。

　　(文/何树青图/严志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