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富贵早早把茶庄的事情交代给了六子,和李得贵回了家,没忘了给马三爷十块大洋,马三爷接过了,说:“贵子,这算是你替全德还我的,赶明儿分红利你从全德那一份里扣,他要不服让他来找我。”李富贵说:“三爷,这算我孝敬您的,全德那儿您就别管了,也甭问。”马三爷欢天喜地的走了。到了家里,荣儿没在,出去买东西去了。李富贵招呼着李得贵坐下了,问:“哥,你是怎么找到这儿的?这十多年我可都没和家里通过话,爹妈都还好?”
李得贵坐下先拿起八仙桌上的茶壶猛灌了一通,抹抹嘴说:“是爹告诉我的,这不听人说宫里散了,也没见你回家,也没消息,宫里的人全换了,没一个知道你,爹就让我来找马三爷,能不能找到也没个准,过了那么多年,谁知道他还住老地方,找到他,一说起你,熟得不得了,这事就那么巧,原本以为找到了马三爷也不定能找得到你,谁知道你和他就住对过。”
李富贵先不关心这些,问:“爹妈怎么样?都还好罢?”
李得贵叹口气,说:“爹妈都没了,妈是前年去的,爹去年得了痨病,年底也去了。”
李富贵头一下子又要晕,隔了半响,说:“这就没了?”
“没了,家里穷,没钱治病。”
“你怎么早不来找我?”
“谁知道你在哪儿?再说,爹说了,你是宫里人,身份不一样,咱家往后的风光就靠你了,不能让你在宫里分心。爹也糊涂了,不知道你早就没在宫里了,我也没敢对他说,,这么一拖,就没了。”
李富贵怔了半天,二十来年没见面爹妈就这么没了,就没等到自个儿回家一回,也没见自个儿的风光,自己糊涂,这么些年就没想起过给家里通个信儿,捎点钱。他爹带他来的时候还盼着他得势,那时多精神的一个人,就这么得痨病死了,李富贵想着想着,想起他爹还带着他去嫖过一回,这是多大的恩典,这一辈子就这么一回知道女人是啥味,想着,李富贵心里发酸,尖着嗓子干嚎了一声:“爹,妈·····”
李德贵等着他哭,见他眼泪没落下来,就劝:“兄弟,人没了,哭也哭不回来。”
李富贵抽泣着说:“家里怎么会没钱治病?不是有好几亩地吗?”
“兵慌马乱的,有地顶什么用,前年赶上个好年景,想着能多收一点,革命军和保皇军刚好打起来,地里的庄稼全割走了,家里的两头牛也让革命军给牵走了,倒是有借条,说革命了就还,我也不知道这革命成没成,也不敢找人要。这两年年景不好,没什么收成,村里人都出去要饭了,以前家里攒的几十两银子也都给爹看病看没了,爹一去了,我想着在那儿也混不下去,就把地卖了五十块大洋,兄弟,你可别怪我,这是爹临走时吩咐的,他说乱世,种田没好结果,放这个兄弟在皇宫做事,还能饿着我这个当哥的?想想爹说的对,就来了找你了,还就那么巧,一找就找到。”说完呵呵笑了几声。
李富贵听说地卖了,吃了一惊,说:“哥,你怎么那么糊涂,这地是咱家的命根子,你卖了,这不是把命根儿断了吗?五十大洋?那几亩地一百大洋也不止,你这不是败家吗?不成,哥,我得去把地赎回来。”
李德贵说:“兄弟,你留着地有什么意思?谁去种?我是不去种的,你去吗?能卖五十大洋那还是好的,你这么些年没回乡下,不懂,那儿地不值钱,有人要就不错了。”
李富贵呆了半响,地没了,原本想着往后发达了能回乡下,能守着那几亩祖传的地养老,将来老了也还有块安身的地面,现今什么都没了,真成了野鬼了。
“哥,先不说这些,你打算咋办?”
“兄弟,这不我投奔你来了吗?往后就跟着你了,你出息,宫里出来的人,有法子,我不走了,就跟着你,给你帮个忙打个下手,别的不行,力气我还有一把,你有做不了的事,我来做。”说完憨笑两声,拿起茶壶对着嘴又灌了一气。
李富贵说:“哥,我早没在宫里做事了,就算我还在也没用,大清朝败了,你也看见了,我现今这光景也不怎么好,跟着我怕亏了你。”
“亏不了,我看你的茶庄生意旺,也缺人手,我就留下来帮帮你。”
“那茶庄也不是我一个人的,还有别的掌柜。”
“兄弟,你是不是见我来了不高兴,想赶我走?”李得贵生气了。
“哥,我是那样的人吗我?我是怕耽搁了你,庄稼人来北京城不好混,还是种田本份。”
“兄弟,我地也卖了,还种什么田?你要撵我走我也没法,这北京城我是呆定了,兄弟,赶明儿哥要饭要到你这儿,你可得施舍点冷饭。”说着李得贵站起来,那意思是这就要走。
李富贵赶紧拉他坐下了,叹口气,说:“哥,你来帮我我高兴着,怎么会赶你走,实话说,在宫里这些年我是有点小钱,可也不宽裕,眼下你既然来了,也只能在这茶庄里先干着,我每月开三个大洋的工钱给你,吃住就在这儿,你不用再花钱,等往后好了再说,你看咋样?”
李得贵高兴了,又坐下来,说:“还是亲兄弟,就这么着,工钱多少都没啥,亲兄弟,我还能找你要?咱们不是一家人吗?你赚了,往后也不能亏了哥不是。有个吃饭睡觉的地儿就成。”
说话间荣儿回来了,李富贵忙给介绍了,李得贵看着,嘴里啧啧地响,说:“兄弟,还是你有办法,老婆都有了,我三十六七的人,还是光棍一条,没钱,也没女人看上我,
还是你行,咱家这传种接代的事就靠你了。”
李富贵说:“哥,我是宫里人,不成,还得靠你。说真的,过一段看看有合适的就成个家,老这么一个人过也不是办法。”
荣儿脸红了,叫了声“大叔”就赶紧走了。
李得贵就算在这儿住下了,李富贵给他专门开了间厢房,添置了家火,到裁缝店给他买了件褂子,第二天领着他去了茶庄,交代给六子,让他先跟着六子做事,老客们听说是李富贵的亲哥,难免又来祝贺了一回兄弟团圆,李富贵说:“我哥刚从乡下来,有什么事不到的地方大伙多照应。”大家都说照应,天保关心地说:“乡下来的?这北京城可不好混,得贵,有什么事就来找我,我就住你兄弟隔壁,没事来聊天,我教教你,北京城是天子脚下的地方,皇城,叫花子也可能是皇亲国戚,得罪谁都够你喝一壶。呵呵,你兄弟是伺候过皇上的人,这些他比我懂,有这样的兄弟,不简单,啧啧。”
李得贵忙应了,一边谢了天保的关照。
正说着全德来了,李富贵一见他就没好气,说:“你小子这些天死到哪儿去了?马三爷满世界找你楞没找着,你可真有本事。”
全德咧着嘴说:“我病了几天,昨儿才好,马三爷,他找我干什么?”
“干什么?要大洋,你该他的。”
全德一听就急了,说:“真他妈的,我该他的?我还没说他该我呢,马三爷在哪儿,你让他出来说,当我面说,他姥姥的,背后下我的药。”
李富贵鄙夷地看他一眼,这小子真他妈不是玩意儿,懒得和他扯这事,说:“算了,你们谁该谁是你们自个的事。德子,这是我哥,刚从乡下来,打从今儿起就算茶庄的伙计,哥,这是茶庄的掌柜全德。”
李得贵忙过来打了招呼,说:“掌柜好。”
全德斜眼看一看,说:“你哥?没听说你还有哥啊,这是你的事,我不管,不过我可说明了,他的工钱得从你那份里出,还有六子,他是你找来的,我凭什么给他开工钱,从下月起,也从你那里出。”
李富贵气得直甩头,骂道:“你他妈还算人吗你,你也不想想这是谁的茶庄。”
“怎么着,贵子,这茶庄是你的,也是我的,白纸黑字,你他妈想不认帐,没门儿。”
天保见两人吵起来,忙说:“贵子,全德是茶庄的掌柜,这可是大伙都知道的事儿,你也不能瞎说。全德,多个人也是好事,依我看,这工钱你也有份,照四成出,贵子那儿出六成。六子来茶庄比你还早,开工钱是应当的,你别为这事伤了和气。”
全德哼了一声,说:“六子的那份我认了,他的亲哥就该他开,我不管。”
李得贵尴尬地笑着,直冲全德点头哈腰,全德没理他,就走了。
晚上李得贵问李富贵这全德是什么来头,看着横,李富贵骂骂咧咧地说:“这小子不是人,那天落到我手里,让他活着比死了难受,让他后悔他爹妈把他给生出来。”
民国二十年秋天,整个北京城都在谈论东北的事儿,到底是什么事平常人也不太明白,只知道那边出事了,国民军退出了东北,整个东三省都让东洋人给占了。李富贵从报纸上知道满洲事变了,学生们为这事又上街游行,这些事他不关心,东北,离这远着呢。只是听天保说马三爷病了,他才留了心。
“天保,马三爷怎么了。有一个多月没见他,这就病了?”
“可不是吗,要说马三爷精神好着呢,就因为多喝了几杯,这就病了,不过话又说回来,怎么着也是奔七十的人了,吃五谷杂粮,能不病吗,这一病就躺了一个多月,也不知好了没,半月前我去看了他一次,没什么精神。”
李富贵说:“等明儿有空我也去看看他。”
“是该去看看,人老了,谁说得清,要去也就是那么一会的功夫,贵子,你要去来和我说一声,我也去。”
李富贵应了,不再说话,只顾盘自个的帐,这些天市面上乱,来的人没以前多,少赚了不少钱,李富贵正觉得不舒坦。
外面有报童在卖报纸,说的还是东北的事,有人买了一张,看了,就骂:“东洋鬼子真他妈不是东西,这国民政府也他妈不是东西,这么大的一块地,楞让日本人给占了。”于是大家都骂,骂完了日本人骂国民政府,李富贵觉得这似和他没关系,就没骂,只是算他的帐,算着算着,他觉得不大对劲,这三个实收的比帐面上少了一百多块钱,他算了几遍,还是不对,就问六子:“六子,全德这些日子从这儿拿过钱?”
六子想了一下,说:“没,二掌柜有些日子没见了,差不多有一个月没见了,以前也没见他拿过钱。”
“那怎么少了一百多块钱?”
六子紧张了,过来看看,说:“我也不知道,我平常也没数过钱。”
“六子,没你的事,我知道是怎么回事。”
李富贵明白这钱八成是他哥拿的,来了没多久,他就和全德那小子打得火热,没事就跟着全德往外跑,开头还偷偷摸摸,后来见李富贵不说话,胆子就大了,不单白天出去,夜里也常常不回家。李富贵原先想着也不过是去赌钱,说来这也不是什么大事,他知道他哥胆子小,工钱就那么多,输也输不了多少,反正是他自个的钱,爱赌就赌去。时候长了就觉得不对劲,不象是赌钱,李富贵知道赌钱的事是十赌九输,要说赢钱,没那事儿,可看着李得贵不单钱没少,时不时还请人喝酒买新衣服什么,他明白他不是赌钱,干什么也不知道。时不时的他也劝李得贵,全德那家伙不是好人,跟着他鬼混没好,况且现今世道不太平,做事搞不好容易惹事上事,全德是省油的灯吗?劝了几回,李得贵都答应,答应完了跟没事人一样,李富贵见他不听,也没法子,好歹他是哥,那么大的人,该知道好坏事。
晚上李得贵没回来,李富贵也没在意,自打和全德打得火热后,就经常不回来。第二天李富贵去茶庄也没见他,晚上还没回来,连着七八天,李得贵白天黑夜都没露面,李富贵慌了,到处去找,都说没见,全德也没影,这回李富贵真慌了,想来想去别看在尽忠胡同住了这么长时间,还真没交上几个遇事能挡一挡的,还就数马三爷。没耐何李富贵只得出找马三爷,马三爷在床上躺了有一个多月,话也说不清,见了李富贵就象不认识,问什么也问不出来,李富贵只得扔下二十块大洋离开了马三爷家。
一晃过了半个多月,马三爷的病不见好,李得贵也不见消息。李富贵把茶庄交代给了六子,一个人去外面找,找遍了整个北京城也没见人影,这天又是早上出去,挨晚了才回来,荣儿做好了饭等着他,一见他那丧气样就知道又没找到。李富贵一进家门就骂上了,说:“全德这小子,赶明儿我见了他看我不剐了他。”
荣儿说:“今儿天保来过了,还问起这事。”
李富贵坐定了,问;“他怎么说?”
“他说要实在不行到局子里问问?”
李富贵叹了口气,说:“早想过了,他们不知道做的什么,跟着全德,能有好事吗?八成是犯了事,逃了,去局子里问?没准局子里正找他们呢。他奶奶的,全德这挨千刀的,那天落我手里真他妈剐了他。”
荣儿就不说话了,给他盛了饭,李富贵说:“明儿我再出去找一天,再没个信,我也不找了,由着他去吧。”
正说着,李富贵就听见院子里有动静,以为是哪儿是来的猫啊狗的,也没再意,过了一会,又有响动,声还挺大,李富贵留上了神,站起来正要出去看,就见一个人直楞楞的站在门口,一动不动,李富贵头皮一麻,刚要说话,就听来人低声说:“贵子,是我回来了。”
“哥!”李富贵惊得差点摔一跤。
“别大声,我呆一会就走。”
“哥,你这几天干嘛去了?”
“说不清,贵子,我被全德这杂种给卖了。”
真是这样,李富贵想的没错。
“哥,到底是啥事?你先坐下说。”
“好兄弟,你大概也看出来了,我拿了茶庄里的钱。”
“这有什么,我的不就是你的,人没事就好,大洋算什么。”
“不是大洋,贵子,我犯事了。”
李富贵真吃了一惊,问:“是什么事?”
“贵子,你知道我拿钱干什么?”
“是,是去赌?”李富贵随口说,他知道不是,赌算犯什么事,大不了是欠了钱,还钱不就得了。
“不是,是倒腾枪。”
“倒腾枪?哥,你搞啥不好要去搞那玩意儿。”
“甭说了,来不及,我得快走。”
“你想去那儿?”
“先出北京城再说,贵子,你有钱没有,我来借点盘缠,以后还你。”
“我·····”
“贵子,快一点,来不及了。”
李富贵忙向荣儿说:“你去取一百大洋来。”
荣儿赶紧进了里屋,不大功夫就包好了钱拿出来,放桌子上,说:“这是一百块。”
李富贵拿过来,递给李得贵,说:“哥,你知道我也不宽裕,这一百块你先拿着,算我送你的,也别说还不还的。你打算去哪儿?”
李得贵接过大洋,背好了,说:“我也说不准,先出去再说,贵子,往后哥就不能帮你了,你别去和全德他们争,你斗不过他们,等我以后回来再说。”
“你啥时能回来?”
李得贵叹口气,说:“我也说不准,先出去避几年再说吧,记住,贵子,别管出什么事,都别和全德争,啥事先忍下来再说。”
说完就往外走,李富贵也没拉他,知道拉不住,眼看着他就这么走了。
荣儿说:“不会出事吧?”
李富贵说:“这不已经出事了。”
李得贵走了没多久,全德就回到了茶庄,李富贵一见他就扑上去揪住了他的衣襟,恶狠狠地说:“你他妈到底把我哥怎么样了?”
全德挣脱了,说:“你他妈有病啊,你自己的亲哥,出什么事你不知道,倒来问我?”
李富贵高声说:“德子,你他妈别得意,我哥要是出什么事我跟你没个完。”
全德轻蔑地看他一眼,说:“你他妈算老几,就你那亲哥,你看看他有个人样吗?整天跟着我骗吃骗喝,这两年花了我多少大洋,我还没找你算呢,就这事,你想完我还没完,你要不服就走着瞧。”
李富贵气得眼冒金星,抬手就象打过去,全德见了说:“贵子,你想打我?你以为你还是伺候皇上的公公?这一巴掌你要敢打下来,我他妈让你立马在北京城呆不下去。”
李富贵听了这话,气就妥了,又想起李得贵临走时说的话,这一巴掌就没煽出去。
“德子,我和你说,只要我哥没事我也不来找你麻烦。”
“找麻烦?你看看你自己象找麻烦的人吗?告诉你,我在尽忠胡同买了院子,往后就住那儿,你要找麻烦随你便,怕你没这能耐。”
茶客们忙过来劝,李富贵也就不再说什么,见全德那样觉得气闷,和六子说了一声,自个儿先回去了。
到了家门口,就见围着一群人,象是出了什么事,李富贵忙走过去,见有几个穿黑衣戴大沿帽的人在问荣儿话,一问,是局子里的人。
局子里的人见了李富贵,就问:“你是这院子的主儿?”
李富贵忙点头,说:“各位有什么事?”
“什么事?李得贵是不是你哥?”
李富贵忙点头。
“告诉你,他犯事了,满北京城都在抓他,他没回来过?”
“没,没回来过。”
局子里的人盯着他看了好一会,说:“他要回来你来我们这说一声,要不来说,到时连你一块儿抓,明白没?”
李富贵忙忙地点头,说:“明白,明白,一定,一定。”
局子的人走了,李富贵也松了一口气,甭管怎么说,他哥这遭算逃过了,就不知道逃没逃出北京城,留得青山在,还怕没柴烧吗?只是这一去不知道多少年才得见面,也不知道这辈子还能不能见面,李富贵长叹了一口气。
自打出了李得贵这事,李富贵便再也没搭理过全德,平常要是全德在茶庄,他就回家,好在全德事多,十天半月的难得来一回,每月就等着拿红利。李富贵没见他平常也就照常来做他的掌柜,只是这心气儿没以前那么高了。有时算算,这些年也挣了点钱,总想着不在这北京城待了,把这茶庄让给六子,回保定乡下去养老去。再一想,自己出来这么些年,回去也是外乡人,况且地也没了,还不如就守着这片产业,这产业不大,好歹是自己创下的。
全德真在尽忠胡同买了院子,和李富贵家隔着七八道门,是大院子,以前是旗人住的,在这胡同里算气派的。不单买了院子,全德还娶了一房媳妇,喜事办得热闹,李富贵也接到了帖子,他没去,死也不去,不过钱没敢不送,还是让天保给捎去了红包,李富贵不想巴结他,可也知道他得罪不起人。
自打全德娶了亲,这胡同就没消停过,夜里全德住的院子里各种怪声一拨一拨的,还有女人的嚎叫声,叫得满胡同的人一惊一咋的,李富贵觉得奇怪,这是过日子还是唱戏,
全德这小子是不地道,过的日子都和别人不一样。
天保没事过来闲聊,李富贵就问:“全德这小子在干嘛?整夜鬼哭狼嚎的,还让不让人睡觉,真他妈的不消停。”
条保说:“就他那德性消停得了吗?他夜里打他的女人呢。”
李富贵吃了一惊,问:“刚办的喜事干嘛就打?”
天暴说:“全德这小子真他妈的不是东西,也不问缘故,回家就打女人,要说那女人也不是什么好玩意,是全德花了一百多大洋从八大胡同买来的,还不是就图全德有几个钱,那料到会被打成这样。夜夜吊起来打,鞭子抽,碳火烫,花样多了。”
“这是什么缘故?”
“什么缘故,他喜欢,没缘故。照这样下去,过不了多久,得给他打死。”说着叹了口气,接着说:“这女人也贱,跟什么人不好,跟着全德,不过旁人也看不上她,人又胖,一双大脚,还长着一脸的麻子,谁要?也就配全德。”
李富贵听了,想起了他爹带他去八大胡同的事,那女人也长着麻子,也贱。
天保见李富贵出神,以为他替那女人担心,就说:“你也别多想,管自个的事是正经,旁的事,少管。”李富贵随口嗯了一声。
民国二十三年春天,东北传来了一个消息,原来的宣统皇帝,爱新觉罗·溥仪在长春正式登基了,又当皇帝了。这天李富贵听人说起这事,心里突地跳了一下,忙问是怎么回事,有人拿着报纸说:“就是这事儿,原来大清朝的宣统皇帝在长春又登极了。”
李富贵问:“真是宣统爷?国号叫什么,还叫大清朝?”
“什么狗屁大清朝,叫满洲国。”
李富贵有些失望,说:“怎么连国号都改了。”
那人说:“日本人要他改,他敢不改吗?什么宣统爷,不折不扣的汉奸,咱们这得叫他伪满洲国,是伪的。”
李富贵平时不看报纸,也不太知道那边的事,也不太明白这有个伪字和没伪字有什么不一样,他只知道,宣统皇上又做皇上了,这是大清朝要复辟吗?
晚上回家他跟荣儿说了这事,荣儿说:“你还在做梦啊?他登不登极关你什么事,你以为你还是公公。”
李富贵说:“甭管怎么说,我以前伺候过皇上,皇上也没亏待我。”
荣儿说:“那又怎么样?你当他还记得你?”
李富贵说:“我们做奴才的,做一天奴才就一辈子是奴才,是皇上的奴才,你不也一样,你以前跟着太妃她也没亏过你。”
荣儿不言语了,过了一会,说:“太妃也不知道怎么样了,也不知道还是不是太妃。”
李富贵也叹了口气,问:“你说皇上还能回到紫禁城吗?”
荣儿白了他一眼,说:“你别做梦了,好好打理你的茶庄是正经,皇上进不进紫禁城,和你没半点相干,你真是个天生的奴才,现在还没醒过味来。”
李富贵气道:“做奴才怎么了,多少人想做还做不了呢,要不是大清朝败了,我做奴才就能光宗耀祖,比谁不强?”
晚上李富贵一夜没睡安稳,老是梦见皇上又回来了,还坐在养心殿,他站在皇上身边,看着下面跪满了一群人,这奴才做得真爽,要不是那洋鬼子庄士敦使坏,没准这回皇上登基自个也在。李富贵说了一夜梦话,喊了一夜的万岁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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