受访人：顾之川

　　(中国教育学会中学语文教学专业委员副秘书长)

　　采访人：冯林

　　时间：2001年7月13日

　　地点：北京市花园宾馆

　　采访手记

　　在笔者策划本书初期，就有几个朋友向我推荐顾之川先生，称他是我国中学教育改革方面的专家。后来联系上了顾先生，他非常支持笔者的工作，并很快根据我的采访提纲把他要谈的问题用E-mail发了过来。7月13日傍晚，笔者趁他在花园宾馆主持中学语文教材改革2001年暑期讨论会的百忙间隙，在他临时下榻的房间对他进行了采访。那天和顾先生一见如故，相谈甚欢，差点错过了回家看电视上萨马兰奇宣布北京获胜的一刻。顾之川，生于1958年9月，河南商水人，1994年毕业于中国社会科学研究生院，获文学博士学位。现任中国教育学会中学语文教学专业委员副秘书长，主要从事中学语文教育及汉语史研究。

　　冯：你既是一个教育专家，又作为为人父母的家长，你认为怎么做才算是一个合格的家长？

　　顾：我认为对子女的管教，家长应做到“大的方面抓住，小的方面放开”。家长不要对子女管得太宽，太多，尤其是生活方面，不要干涉太多。大的方面，如子女升学问题，文理科选择上，孩子由于自身成长的不成熟，对这种问题考虑不太周全，父母可以施以帮助，但也应注意不要干涉太多而左右孩子意志，如果这样，会让孩子产生一种反感，甚至引发逆反心理，同时也使孩子较易产生依赖性，这两种结果都不利于孩子独立意志的培养。

　　冯：前几天我看到《北京晨报》报纸报道的，孩子如何过暑期。是一封家长来信，说的是她的女儿平时读寄宿学校，生活方面都全由学校负责。而到了假期里，父母上班，孩子在家，连吃饭问题都解决不了，以至“生活不能自理”。正如这个母亲所讲，出门时千叮咛万嘱咐14岁的女儿应如何做饭，怎样安排，可回家一看，家里一塌糊涂，孩子还一脸委屈：“你告诉我那些，我都不会。我饿了一天饭，我问同学怎么办，他们说这些事都是由小时工和小保姆来做的。只有你们让我自己做！”就这一问题，您如何看？

　　顾：这一现象虽然发生在孩子身上，但关键还是父母该怎样做。子女作为独立个体生命存在，对于其个性的培养，从社会生存角度来看，合格的家长应“无为而治”，这是指在生活细节和一些孩子自我问题的解决上。但子女成长过程中，不可避免地会受到社会影响，对于那些不良的苗头要及时纠正、引导。作为家长在孩子成长过程中，要更多地关注其意识倾向、世界观、心理健康等方面，而对于生活、功课(尤其是分数)等方面要放开一些。中国的家长存在一种普遍心理，就是“对孩子不放心”，而正确的观念是不要怕让孩子经历失败。例如，近期上海某中学，利用暑假组织学生出国学习旅游，开始学生还不太热情，有所顾虑，而回来后，普遍认为感受颇大，主要有两点：第一，原来不敢干的现在敢干了。尤其是家庭生活方面，虽然搞得“一塌糊涂”，但毕竟实现了生活自理。在这一点上，突出表现了中外家长的不同态度，中国家长遇到这种情况，干脆自己来干；而外国家长却是采取一种鼓励的态度。第二，中国的德育法制教育落后。比如在到国外一公园游玩时，由于公园入口是采取刷卡的方式，老师竟然告诉学生：“没人看见，快进！”由此可见，国内的法制德育教育还不太乐观。

　　冯：中国传统宗法家庭观念在今天家长身上有哪些反映？其恶果是什么？

　　顾：中国家长视孩子不是一个独立的人，而是整个家族的一分子，视为家庭的财产。对孩子要求光宗耀祖，血脉承继。这无疑给下一代增加了一些不必要的负担。中国家长对于子女培养有一个共通的观念模式：即在子女身上实现父辈的理想，特别是“文革”给父母一辈造成的遗憾。他们往往把子女视为“私人财产”，把自己的希望强加给子女，作为他们的人生目标的延续。这完全是父母一方的“一厢情愿”，而这种观念还比较普遍。这是对孩子独立人格的不尊重，给孩子施加的压力负担是很大的，甚至导致心理上的疾病。如果这种外界压力与子女自我调节的矛盾处理不好还会酿成诸如自杀、杀母、弑父等恶性事件的发生。

　　冯：为了孩子独立个性的成长这种新观念对于家长提出了哪些新的要求？

　　顾：首先：家长要尊重子女的个性、人格，相信子女可以健康成长，正常发育，给孩子信心，相信他们的将来会更好。这一点至关重要。再者，就是要给孩子“减压”。现代社会，孩子已面临太多的压力。如来自社会的、学校的、同学之间竞争的压力，所以回家后，家长要给孩子适当“减压”，比如带他(她)听一场音乐会，看一场电影，或聊一些轻松的话题。不要过分关注学业，死盯住考试的分数、名次，这样处理不好，孩子很可能会走上极端。在孩子的成长过程中，成绩固然是一方面，但更重要的却是心理是否健康。

　　冯：谈到这儿，我们似乎不得不谈一谈应试教育和素质教育。那么你认为应试教育的本质在哪里？什么是真正的素质教育？素质教育对家长提出了哪些要求？

　　顾：国家现行的教育制度是受社会大环境的制约的。一直以来国家财力有限，不可能

　　让每一个人都享受高等教育，另外，地区文化程度存在的差异，也不可能同等对待，因此国家的教育特别是高等教育实行的“精英教育”。这样，考试作为一种选拔的手段是比较公正公平的，也是十分必要的。就素质教育而言，它不仅仅包括文化能力，而是一种全面的综合素质，是包括身体、心理、文化、对社会的观察、适应能力等等方面的综合。就目前现实情况来看，应试教育本身也有其合理性。考试是能力和一种效果检验。考试本身是必要的，关键是考试的方式和内容如何变革。考试本来应该是“学什么考什么，”而现在却是“考什么学什么。”

　　本来，很多知识、技能都是学生应该了解掌握的，但是由于考试的科目有限，不考的就不学。尤为明显的就是“高考指挥棒”的作用，不仅学生不学，而且老师也不教。这种恶性循环今天非改革不可，这也是教学、考试制度改革的出发点。改革后的教育、考试制度应该涉及智商、情商、生存能力和交流能力等方面。

　　冯：请你谈谈国外先进国家的素质教育情况，他们是怎样把素质教育与语言课联系起来的？

　　顾：美国的素质教育比较发达，就语言教学来说，他们强调综合性，阅读材料多，并且在规定时间内读完，而且还注重考察联想力，发散性思维。如其中的一道考题题目——“如果到荒岛生存，你应如何做才能活下去？”让学生把所有可能遇到的情况和解决方法写下来。这样的考题相信给今天的中国孩子考，很多人都不会及格。其实，语文不仅包括听、说、读、写四个方面，还包括道德，人文生活的内容。国家现在推行综合考试也正是考虑到学科的关联性和实用性。综合考试又有大、小之分。大综合是指除“语、数、外”之外，其他各科知识的综合考察；小综合的前三科考试与大综合一样，不同的是按文、理之分，分为文科综合和理科综合。这种制度的变革，也提示家长要把眼光放开，观念转变，不一定要求子女都上重点，毕竟考试只是通过选拔来保证公平。这样就会有差异。所以家长应将注意力放在孩子综合素质的培养上。目前，这种考试制度的转变，在作文上表现较为明显。作文的考试中，单另出10分来区分基本等级和发展等级。基本等级是指语句通顺、观点明确、用字规范等基本要求，而发展等级则是指有无创新、精彩的闪光点。今年的高考作文就是一个有“诚信”的伦理道德及价值判断的命题，不仅仅是一个纯语文作文。所以，从应试教育到素质教育是一个渐变地、逐步引导的过程，不可能一步到位。

　　冯：刚才我们也谈到了语文教学，您作为一个语言工作者怎样看待孩子的课外阅读？家长应该怎样做？

　　顾：语言是一门实用性很强的学科。其实生活中处处可以学习，如通过电视、日常交往等。现代语文教学提倡“大语文”概念，就是突破从课堂、书本、教师三者为中心，向更广阔空间发展。比如现在有些教师要求学生每天看电视，尤其是新闻联播、焦点访谈、东方时空等栏目，因为这些节目可以引导学生关注“天下事”，开阔眼界，这样在作文创作中才会有丰富的素材，有新的见解。

　　冯：中国目前中小学语文课本存在哪些问题？您作为这方面的规划者有何高见？家长们应该怎样理解这种改革？

　　顾：原有的中小这语文课本过分强调学科系统性，而忽视了运用。正如中国英语教学普遍存在的“哑巴英语”现象。就目前国内中小学的语文教学存在的问题，我认为分为两个方面：第一，老师对课文讲得太多。课堂上，老师是主角，讲得淋漓尽致，而学生一个个却昏昏欲睡。原因就在于，这些看法，见解不是学生自己的心得体会而是老师的体会。而且课本的教程脱离实际，缺乏实用性，主要研究语言的结构、语法，操作性不好。这种乏味的知识，再加上“填鸭式”教学，不关心学生个体的见解，造成上述现象就不足为奇了。第二，讲课方式不对。一般上课时间，主要是老师在讲，而没有阅读时间，老师让孩子课后阅读。这种授课方式不利于现场发现问题，当场解答，造成学习时机不好。课后阅读，不便于引导，学生对于文章的感受力也会大打折扣。

　　冯：那么你能透露一下今后中学语文的改革方向吗？

　　语文教学的改革也是全方位、系统化的。

　　首先是教育观念的改革。这包括三方面内容。第一是语文的综合素质。在语文教学过程中，不光是介绍给学生名词术语，更重要的是教他们如何具体运用，使学生养成良好习惯。走出校门后，学生可以根据现实情况需要，具备自学能力。第二，语文阅读能力。在这次改革后，语文教学将不再过分要求学科知识如何地系统性，如何地细节化，而是真正做到让知识服务于应用。就如买房子一样，通过房地产广告，如何快速准确地抓住重点，包括地点、位置、价钱等，然后做出决策，来解决与日常生活息息相关的问题。再有，就是语言的表达能力，如口头表达——打电话，一定要简洁、明了，书面表达要用词准确、语言规范等。第三，就是自学能力的提高。语言的学习与运用可以说是同一个过程，所以应边学边用，这就要求使用者一定要具备一定的自学能力，这也是语文教学改革的一个任务。

　　其次是语文教材内容的改革。

　　过去的教材内容过多地与政治、思想、意识形态相结合，过分强调意识形态，这已经不适合现代生活的需要，必须进行调整。但是思想性也不能不讲。现实生活中存在着凶杀、暴力、色情等不良的东西就应拒之门外，应保持语文教材的纯洁性，发挥其引导作用。在这个大前提下，文笔要好，文字要规范。而教学方面，要做到因地制宜，因材施教，讲究趣味性，一定要考虑学生的年龄特点，变“说教式”教学为“趣味化”教学。这一改革在当前的语文教学中已有所显现。

　　冯：语文教学内容的变革，是否考虑将西方社会公民意识、民主、法制观念融入其中？

　　顾：公民意识、民主法制这些方面属于政治素质的教育，属于另外一门学科教育。但语文课本中也考虑适当编入一些，其目的在于培养学生的现代人意识、公民意识。

　　冯：为培养孩子的人文素质，家长应如何创造宽松的家庭环境？如何营造“书香门第”的良好“家风”？

　　顾：家庭在孩子成长过程中占据了一个重要的地位，家长也扮演着至关重要的角色。我认为，作为家长要想创造一个良好有利于孩子成长的宽松环境，关键要树立一个信念相信孩子，培养其自立意识，鼓励他们去做，并适当地辅以帮助。

　　而“家风”的营造，首先应该注意的一点就是和睦。父母之间的关系不仅仅是他们之间的问题，其间最大的受害者就是孩子。在父母关系不好或离异的环境中长大的孩子，他所受到的关心与爱护是不完整的，而且父母的关系不好也会在孩子心中留下难以抹去的阴影。这样多少会对孩子心理的健康产生影响。再有就是父母一定不要把太多的注意力放在分数上，而要引导孩子关注社会。这是与前面所提到的素质教育相呼应的。书本上的知识毕竟是有限的，要想让孩子更好地适应社会、融入社会，首先应引导他们关注社会。

　　冯：今晚上有奥运会申办城市投票表决，你待会儿看电视吗？

　　顾：是吗？我差点忘了是今天，看，当然看。

　　冯：那不打扰您了，时间快到了，我也要回家看电视了，谢谢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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