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欺负了别人回来不受罚还得到表扬。

　　·只要我学习好，犯了什么错都不是错，父母都不会责怪我。爸爸虽然跟我朝夕相处，其实并不真正了解我。

　　·爸爸说人总是自私的，人不为己天诛地灭。自私没有什么值得谴责的。

　　·他们在别的方面不管我，就是要我做一个强人，他们说的强人，就是不被别人欺负。

　　·他们帮不了我，因为他们不想真正了解自己的孩子，有时还会起反作用。

　　·他们认为，一个人只要聪明，成绩好，别人才会买你的帐，成绩不好，别的地方做得再好，别人也不会把你放在眼里。

　　受访人：赵水(江苏江南某市英才学校高一年级学生)

　　采访人：陈舰平

　　时间：2001年4月18日

　　地址：江苏江南某市跃龙大道金龙宾馆

　　采访手记

　　赵水的名字三个月之前就知道了，当时笔者还在江苏工作，在一个地方报纸上看到有关赵水的报道。赵水今年17岁，是江苏江南某市英才学校(贵族学校)高中一年级的学生。他出生在一个幸福的家庭，父母都是国家干部。赵水成绩一直令人羡慕，还担任班体育委员，但就在寒假考试前，他与同学发生争执时用水果刀刺伤了同学，将要被学校开除。当时笔者正在收集素材，准备对他进行采访，因他的事还没有处理完毕，被家长和学校拒绝了。三个月后，笔者再次来到赵水生活地，在赵水原学校的协助下，找到了已经转学的赵水，与他进行了一次长谈。赵水给我的印象是机智、真诚和冷静，赵水长得英俊潇洒，个头高高的，一看就是一个意气风发的少年。与我想像中距离较远，似乎与他原来的作风也大不相同了。我们的谈话是从这次刺人事件开始的，遵赵水的意见，此事已经过去，他也认识到事件的严重性，不便扩大影响，因而予以省略。(出于众所周知的原因，本文受访者采用了化名。)

　　陈：那次你出事后，记者在对你进行报道时说，人们特别不理解为什么一个贵族学校成绩优异的学生会一反常态用刀刺向自己的同学？你能理解你自己的行为吗？

　　赵：事情发生后我其实也吓住了，我也没有想到我会这样，但当时就是这样做了。说理解也理解，因为我从小就很任性；说不理解也真不理解，我也从来没有这样伤害过人。

　　陈：如果说你天生就这么任性，你的爸爸妈妈怎么看待你这种任性？

　　赵：我不知道我是不是天生就是任性的，反正从小到大，爸爸妈妈就是这样依着我的。他们认为男孩子任性是应该的，正常的。

　　陈：你原来学校的同学认为你多多少少都显示着一种霸气，或者有一种优越感，你认为他们这样评价你是正确的吗？

　　赵：可能是任性造成的一种霸气，我的个头在班上最高，成绩也好，同学们都很服我，老实说，有时心里真有一种满足感。

　　陈：你是不是觉得自己比的同学都聪明？

　　赵：有时是这么认为的。

　　陈：你觉得你是一个情商很高的人吗？

　　赵：情商？

　　陈：就是你的情感的丰富程度与情感意志的控制能力方面的一个衡量指数，就像智商。

　　赵：噢，是这个情商，我们老师说过的。不过我不是，我情商应该说不是很高。我从来没有这样要求自己。我爸爸妈妈也没有这样要求我。

　　陈：你爸爸妈妈怎样要求你呢？

　　赵：他们送我到贵族学校是要我学习好；然后是在外不要吃亏，不要被别人欺负。

　　陈：如果你吃了亏，被别人欺负了，你爸爸妈妈会怎么看你？

　　赵：他们肯定会认为我窝囊，没有用。

　　陈：有这样的事例吗？

　　赵：我在上学前班的时候，有一次我带了玩具飞机去学校，小朋友们抢着玩，有一个小朋友玩着玩着居然不给我了，我急了夺过飞机就朝他脑袋上刺去，把他的头刺出血来。家里赔了人家钱。我害怕死了，以为回家要被处罚，哪知道，爸爸妈妈并没有责备我。爸爸妈妈认为我没有被人欺负，懂得保护自己。我读小学三年级时打了同学，同学家长找到我家里来，我爸爸向人家赔了不是，送走了人家后，对我说，小子行嘛，懂得教训别人了。当时我不明白，为什么欺负了别人回来不受罚还得到表扬。妈妈告诉了我道理，她说，到贵族学校里读书的孩子都很霸气，你要是不让别人怕你，你就会被别人欺负。后来为了得到爸爸妈妈的夸奖，我在学校没打人也说打人了。爸爸妈妈开始还表扬我，后来发现不对，孩子怎么可能天天打人，他们一查发现我骗了他们。

　　陈：你的爸爸妈妈是不是特别宠你？

　　赵：是。我是他们惟一的孩子，不宠我宠谁？只要我学习好，犯了什么错都不是错，父母都不会责怪我。

　　陈：你家里这么宠你，会给你很多零花钱吗？

　　赵：贵族学校的孩子都有钱，而我的零花钱虽不是班上最多的，但一百块钱三四天就没了。

　　陈：班上零花钱最多的有多少？

　　赵：反正那些比我更有钱的从兜里掏出来总有四五张吧(指一百元钞)。

　　陈：同学之间是不是相互比谁的钱多？

　　赵：可不是。贵族学校的同学也分三六九等，家庭条件也不一样，有的特好，有的一般了点，也有的是借钱来读的。

　　陈：你的零花钱主要干什么用了？

　　赵：买书、请同学吃饭、上网吧，有时还去酒吧。

　　陈：你还去酒吧，那可是成人去的地方。

　　赵：我，不算成人？

　　陈：可你——是学生啊，到酒吧还是早了点。

　　赵：早是早了点，可是又不是常去，也没什么。

　　陈：家长对你使用零花钱没有限制？

　　赵：当然有限制，但基本上身上没钱了，就找我爸爸妈妈要，反正他们不愿意看到我身上没钱，因为我身上没有钱了，他们会觉得很没面子。有一年过春节，我一个月花掉了一千元的压岁钱，回来找我爸爸要，爸爸不给，找妈妈要，妈妈也不给。我生气了，我对他们说，你们就我一个孩子，那么吝啬干啥？难道你们把钱要带到棺材里去不成。为了表示抗议，我不吃不喝，爸爸心疼了，给了我两百块，说不要让妈妈知道，哪知道，妈妈第二天又给了我二百块，让我别告诉爸爸。我轻而易举地便能得到钱。

　　陈：你是一个学生，为什么要那么多零花钱？

　　赵：刚才我跟你说的，同学们都很有钱，如果我身上零花钱少，在同学们面前多没面子，一帮同学下馆子，谁买单，谁风光。陈：您认为你的家长合格吗？

　　赵：他们对我很关心，生活上无微不至，我从小到大几乎没有什么心愿没有得到满足。在学习方面，从小就注意挖掘我的学习潜能，培养发现我的学习兴趣。我上一年级前，就去过全国十多个城市，有的地方，比如北京，是爸爸妈妈为了开阔我的眼界专门陪我去的。他们很耐心，很尽责，经常陪着我做作业到深夜。这些方面我的父母可能比别人家要做得好。但他们在别的方面则不管我，就是要我做一个强人，他们说的强人，就是不被别人欺负。我的班主任老师曾说我在情商方面是不及格的，这也是我为什么历年来没有评上甲级生的原因。因此，我对我爸爸妈妈的评价也就很难说了，他们有的方面合格，有的方面不合格。

　　陈：你认为你成为了一个强人了吗？

　　赵：我没有。

　　陈：为什么？

　　赵：这也正是我和我家人的分歧，我认为一个真正的强人，不光是要有坚强的体魄，也应是一个有坚强意志的人，他能够克服常人难以克服的困难，能够在各种打击下不倒下；真正的强人，也应该是一个有丰富情感的人。

　　陈：根据你理解的强人，你认为你哪些地方不够格。

　　赵：我差得太远了。我没有处理事情的能力，我的方法过于简单，就是玩拳头。因为这个，我知道我的同学们并不喜欢我，他们没有把我当成他们的知心朋友，他们在感情上排斥我。只不过因为我成绩还行，又是体育委员，同学们才对我好点。

　　陈：你觉得家长对你的教育会阻碍你的成长吗？

　　赵：我担心我将来在人格的发育上会出现问题。我有一个表叔在大学教书，他说我看上去像个大男人，其实不是，因为我内心自私和脆弱。我把我表叔的话跟爸爸说了，爸爸说人总是自私的，人不为己天诛地灭。自私没有什么值得谴责的。关于脆弱，爸爸认为表叔胡说，因为爸爸从来没有看到我有任何脆弱的表现。但我知道，表叔的话是对的。爸爸虽然跟我朝夕相处，其实并不真正了解我。只有我知道我是多么外强中干。

　　陈：你说你人格上的问题是指什么？

　　赵：如果我冷静下来想想，我人格发育方面的问题其实是比较大的。我看过一本心理学的书，上面提到的许多不良人格其实我都具备。比如我心胸不够开阔，经不起打击，报复心理很强。我记得上初一的时候，班上有一个同学在上体育课时没有听我的口令与我有点不愉快，事情已过去了一个多月，我心里还是不能平静，平时在教室总觉得他说什么不好听的话都是针对我的，我觉得他看不起我，有意和我作对。有一次我看到他正在与我们班一个和我关系挺好的漂亮女同学说话，我怀疑他在那女同学面前说我的不是。放学的时候，我把他叫到一个树林里把他打了一顿。事后我才知道，那个同学早已把体育课上的事忘得一干二净，他也没有在那女同学面前说过我半个不是。我感到很惭愧，可就是没有勇气向那同学说对不起。我在全班同学面前丢分，那个跟我挺好的女同学从此对我很冷淡。为这个事，我还偷偷哭了。从这件事

　　陈：当你心情不好的时候，受到挫折的时候，你有没有想到得到家长的帮助？

　　赵：他们其实不能解决我的问题。我试过多少次，他们帮不了我，因为他们不想真正了解自己的孩子，有时还会起反作用。比如刚才我说的打我班同学的事，其实当时我内心多少受了些伤，回到家把这事跟爸爸妈妈一说。妈妈很紧张，首先问人家打了你没有？我说人家都没有还手，妈妈这才松了一口气。爸爸说打就打了呗，又不是你被别人打了，要在同学面前积那么多分干吗用，几年以后考上大学，各奔东西，谁还认识谁呀。他们认为，一个人只要聪明，成绩好，别人才会买你的帐，成绩不好，别的地方做得再好，别人也不会把你放在眼里。

　　陈：您认为家长对你的教育和社会给你的教育矛盾吗？矛盾在什么地方？

　　赵：矛盾是比较大的。我知道爸爸妈妈对我很疼爱，他们不让我受委屈，好好学习，将来能够出人头地。而社会要求人有真才实学，有社会公德，是全面发展的人。我们家的教育是从一个家庭考虑的，而社会是从整个社会考虑的，出发点不同，有很多的不一致的地方。

　　陈：你的职业理想是什么，如果你的选择与家长有冲突时，你会顺从他们吗？

　　赵：我从小就喜欢体育运动，我曾经想当一名篮球运动员，我想在这个方面有发展，家里却不支持我。在他们看来，运动员太辛苦，也不容易有出息。我在班上当体育委员，开始家里是反对的，他们有成见，因为在他们那个时代学校里的体育委员都是学习不好的人担当的。后来老师说服了他们，他们认为我的学习情况也可以，才同意了。我爸爸希望我将来做一个外交官，其实这也是我的理想。但现在哪里能说得好，几年以后考下来再说，如果我的理想与家长有冲突，我想我不会顺从他们的。

　　陈：如果是这样，你的父母一定很失望。

　　赵：那也是没有办法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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