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者是一个令我痴迷的职业，但却令儿子所不爱，因为当记者的妈妈常常要离开他出去采访，晚上他睡觉的时候，妈妈也不能陪伴他，而要在灯下写稿子。他那时候常常对我说："妈妈，你能不能只当妈妈，不当记者。"儿子的话令我的母亲心非常疼痛，可记者的神圣职责又让我无法满足儿子的要求，我只能遗憾地对他说："儿子，对不起，我不能。"

　　我也想多抽出一些时间在家陪儿子，可是，发生在各地的新闻又在时时向我发出呼唤，我总是处在一种随时准备出征的状态。每当我离开家出去采访时，儿子都要拽住我的衣襟不松手，苦苦哀求我留下来，有时还会放声大哭，每一次仿佛都是生死离别。每当这时候，我就非常羡慕发达国家的妇女，她们可以在孩子小时留在家里做"全职母亲"，等孩子上学以后再出去工作，而我们国家却不行，虽然我们有众多的人口，但在80年代，我们还没有条件让母亲完全回到家庭，这里有经济方面的原因，也有思想观念上的原因。面对孩子与工作，我们别无选择，只能两头兼顾。兼顾的结果常常是，既没有照顾好孩子，也没有做好工作。我不想要这样的结果，既然不能"不当记者，只当妈妈"，我就要做一个好记者。

　　为了更好地工作，在儿子4岁的时候，我下狠心把他送进了长托幼儿园，他平日吃住在幼儿园，只有星期六和星期日才可以回家。这使他粘在妈妈身上的时间大大减少，新的环境给了他新的感受。

　　小孩子在4岁之前，属于中性，他们对性别的差异并不太在意，大人们也经常分不清楚他们是男孩儿还是女孩儿。我的儿子就常常被人问到这个问题，他总是认真地回答："我是男孩儿，因为我长得漂亮，你们就以为我是女孩儿，其实我不是女孩儿。"到了4岁，孩子们的性别意识开始增强，我的儿子恰好在这时住进了长托幼儿园，离开了妈妈，他的注意力立刻就转向了女孩子。

　　儿子作为一个男孩儿，和女孩儿们一起吃饭，一起睡觉，一起唱歌，一起跳舞，一起做游戏，这使他对女孩儿发生了浓厚的兴趣。看来同性相排斥，异性相吸引，是人的天性，与生俱来。所幸儿子并不是一个博爱主义者，他很快就在同班的女孩儿中找到了他的最爱。

　　他喜欢的女孩子名叫柳叶，长得白白净净的，弯弯的眉毛，细细的眼睛，和她的名字非常相称。

　　柳叶是儿子一生中喜欢的第一个女孩子，那一时期，他回家来，总是和我说柳叶，柳叶的一举一动，一颦一笑，都被他看在眼里，记在心上，特别是他和柳叶一起做的事，更是要告诉我，让我分享他的快乐。看着儿子的小脸儿上，漾溢着幸福的光芒，我总是给他一个会心的笑容。

　　突然有一个周末，儿子回到家，很认真地向我讨要一枚金戒指，说要当作小礼物送给柳叶。

　　一个刚刚5岁的男孩儿，就知道给自己喜欢的女孩儿送礼物，而且要送一枚金戒指，这的确令我大吃一惊。这说明他是一个充满爱心的孩子，还是说明他从小就不走正道？俗话说，3岁看老，难道这个小家伙儿天生就是一个好色之徒？

　　我想起自己小的时候，从来没有男孩儿送过我礼物，我曾经以为这样的童年非常纯洁，其实在我的心底，是多么渴望有男孩儿送我礼物啊！哪怕是我不喜欢的男孩儿。当我从一个小女孩儿长成一个大女孩儿，又从一个大女孩儿长成一个女人，我的心里对礼物都一直存在着渴望。我的一位朋友，在下乡插队时与一位男知青相爱，但是他们注定不能走到一起，那时候，她就非常渴望这个男知青能送给她一条纱巾，她特别喜欢纱巾，她希望在她的纱巾中，能有一条是他送的，她会永久的保留这条纱巾，把它当作最珍贵的礼物，可惜，这位男知青对女性心理一无所知，在这方面，他远不如我的儿子。在他们相爱和分手的时候，这位男知青都没有送一件礼物给我的朋友，这让她在几十年的时间里，都对此事耿耿于怀。

　　喜欢礼物，大概是每一个女孩子的天性，那么，给自己喜欢的女孩子送礼物，就应该是每一个男孩子的天性。所以，面对儿子向我伸出的小手，我没有表现出大惊小怪的样子，也没有责怪他半句，我只是对他说，金戒指可不是小礼物。

　　他见我不肯给他金戒指，有些失望，说："妈妈，我喜欢柳叶，我就是想送给她一个小礼物。"

　　我想说，你可以给她点别的东西，比如手绢、画片、毛毛狗什么的。因为戒指不仅仅是礼物，在男女之间它还有着特殊的含义，可以说是婚姻的信物，不是可以随便送的。但我最终还是没说，儿子第一次想给自己喜欢的女孩儿送礼物，我不应该让他的心里留下遗憾，他要一枚金戒指，只是想把它当作小礼物送给他喜欢的女孩儿，他并没有想到金戒指的象征意义，即使在他的潜意识里有男人给女人送结婚戒指的意念，也是小孩子玩过家家，决不是要给柳叶送一个信物，定下一桩娃娃亲。

　　于是，我打开自己的饰品盒。

　　我是一个不喜欢戴任何饰物的女人，但是不喜欢戴不等于不喜欢，我像每一个女人一样，也喜欢戒指、项链、手链等饰品，上街见到喜欢的，就买下来，然后放进精美的饰品盒里存起来，那个五花八门的饰品盒就是每一个女人的小金库。我很高兴在饰品盒里找到了一枚戒指，不过不是金的，而是用大象尾巴上的鬃毛编织的工艺品，是名副其实的小礼物。

　　我拿起那枚戒指，把它放到儿子的小手上，我说，柳叶一定会喜欢这枚戒指的，你看它多好看。

　　儿子说，是很漂亮，谢谢妈妈。

　　他那时候小，还没有什么价值观念，只要是戒指他就很满意了，并不在意戒指的含金量。

　　第二天，他很高兴地带上那枚戒指去了幼儿园，我不知道他是怎样把戒指送给柳叶的，只是在下一个周末接他的时候，我看到柳叶的小手指上戴着那枚戒指，小姑娘美滋滋的，可见她也不在意戒指的含金量，她真是个好女孩儿。

　　当时我的心里非常欣慰，他们这一代孩子是多么幸福，又是多么纯洁啊，他们的童年并没有因为一枚戒指而变得不纯洁，许多年后，当他们想起这枚戒指时，他们的心里一定会涌起美好的怀恋。

　　如果在儿子向我讨要一枚戒指时，我没有给他，甚至还责备了他，那我将给他幼小的心灵造成多大的伤害呀。

　　幸亏我没有那样做。

　　从这以后，儿子更喜欢给女孩儿送礼物了，在她们过生日的时候，在与她们分别的时候，他都会精心地为她们准备礼物，当然，他也给男孩儿送礼物。不过，他再也没有向我要过金戒指。我告诉他，你为什么要给小朋友送礼物？是为了表达你对他们的情意，也是为了让他们快乐，那么，你就要送一些能让他们惊喜的礼物，适合他们年龄和身份的礼物，如果是你亲手做的，就更有意义了。千万不要把你不喜欢的东西当作礼物送给朋友，连你都不喜欢，他们能喜欢吗？

　　儿子越来越会送礼物了，他过生日的时候，也会收到很多礼物，他一件一件拿给我看，言语之中充满了喜爱与珍惜。他说："妈妈，我没想到他们也会给我送礼物。"

　　我说："我们是一个文明古国，古人一向讲礼尚往来，来而不往非礼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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