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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叶萱

　　十八岁的年纪，何尝懂得爱情？

　　她说，她是不懂的。所以，当他走近她的时候，她如一只受惊的小鹿般从他的身边逃走。那双受了惊的眼睛自此晃动在他心里，是隐隐的难受。初恋，他给了她。可是她，却只给了他无尽的等待，还有就是屡次的失约。于他，不是不伤心。可是伤心又怎样？仅仅因为，他喜欢她。

　　那年，他是19，她18，都是高三文科班里的学生，都是站在高考的独木桥上拼杀得你死我活。

　　天昏地暗的，记不清是什么时候，她就收到了只署名“沈”的他的信，清清楚楚地告诉她他喜欢她。那时，她只觉一种莫名其妙的恐惧感铺天盖地而来，完完全全地将她淹没。做贼一样的，她撕毁了那封信，悄悄地扔掉了。也是在那时，她告诉他：等高考结束吧，高考一结束，7月9日下午，我们去海边，我给你也给我自己一个答案。听到这句话，他内心里自然是高兴的。因为那时屈指算来，距高考无非也只有六个月而已。

　　到第三个月的时候，事情发生了变化。起因是她去省城一所大学参加专业考试，于是就有了大把的时间思考她与他的事情。也是在那时，在省城清冷的夜空下，她第一次感受到那种强烈的排斥感。她突然开始没来由地讨厌他，没来由的想要毁约。返家后，她终于拿起笔给他写下一封信，告诉他，她不喜欢他。告诉他，18岁的年纪，或许是因为小，或许是因为高考，总之，他们的一切都不仅仅属于自己。那时，面对一个喜欢她的人，她的冷静要拜高考所赐。

　　再后来，他又有几封信给她，却都被她撕碎。她一扬手，纸片飞翔在蓝天下，下雪一般，是一种让人心碎的美。她的好友妮子问她是不是太狠了点，却只见她一张木然的、没有表情的脸。

　　没有别的原因，且不说她并不喜欢他，即便是喜欢，面对责任，她也知道孰轻孰重。又是三个月的昏天黑地之后，她考上了大学。印象中他并非专注学业的学生，事实也的确是他落榜了。同年冬天，他被征入伍，去了另一个城市。自此，同是背井离乡人，也就断了音讯。只是偶尔的，她还会想起他，想起十九年的生命中第一个开口清清楚楚地告诉她他喜欢她的男生。只是不知现如今，远方的他可还好？

　　到她看到桌上的信时，她真的吃了一惊。火红的三角戳，方方正正的大字，烧成灰她都认得的他的字迹，刺痛了她的眼。展开信纸，是他娓娓道来的训练的苦，从军的乐。渐渐地，他们通起信来。不为别的，单是朋友，总还要互相问候的。

　　直到他又对她说他喜欢她时，她才真正意识到他的认真。她渐渐严肃起来，她告诉他，她有男朋友了，她的男朋友很优秀。

　　对他，那该是沉重的打击吧？然而，他却只有沉默。他想，像她那样优秀的女生，有一个优秀的男友是很正常的。只是，于内心深处，如被噬咬般，是翳翳的痛。

　　其实在那时，她只是骗他的。虽然不是没有男生对她好，也不是没有令她有好感的男生。只为女孩子的矜持，她终是只会等有爱上门。而且，偏偏地，她又固执的只肯听那种清楚分明的表达。所以，一直到进了大学很久，她都没有男朋友。形只影单的，很有几分的落寞。

　　也是在那时，他的信到了。告诉她，他要考军校了。她自然是为他高兴的。高兴之余却看见信里有关她的内容，仍是那样的一往情深，仍是不离不弃的喜欢与极其执着艰辛的爱。她动容了。那夜，她问自己，自己究竟哪里好，值得一个男生如此不变的牵挂？

　　一夜的思考，天明时，她做出了一个大胆的决定。她写下信，告诉他，她同意做他的女朋友，条件只有一个，那就是他必须考上军校。

　　那时，她幼稚地想，待他考上军校，见到了好多优秀的女生，她就会成为最普通的那个。那时，她就会告诉他，她的应允，只是为了给他一个激励，实际上，她并不爱他。

　　好友妮子问她：他还有多久考军校？

　　一年。她说。

　　如果你在这一年里有了男朋友怎么办？妮子又问。

　　先瞒着吧，等他考上军校再说。她筋疲力尽地合上眼，没有人告诉过她，原来，爱情是如此辛苦的一件事。

　　而他，该是很兴奋的吧？她能从他打来的电话里听出来。她只是微微地笑，其中有几分的辛酸。

　　因为，她的期待只是一年之后，她可以对他说那句“对不起”。

　　而江恰恰就是在这一年里出现的。江出现的时候她只当是偶然，只当是高中时交情不错，故而在她生日那天打电话来祝她20岁生日快乐。只当是平日里上上网，正巧也就遇上了。却不知他如何在高三那年看着她，关注着她的每一个笑容。在她的记忆中，江是那种很聪明又很上进的男生。个子很高，声音很好听。因为江在理科班，所以有时候放学遇上了就一起走，也聊一些开心事。那时，她想她是欣赏江的。因为江是那种可以让人觉得快乐的男生。而且最难得的是，江的成绩很好，属于重点班里不折不扣的优等生。她是传统的，虽然传统得有些保守甚至迂腐。在她心里，学生嘛，总还是成绩好一些才够可爱。对于男生而言，在学生时代晓得用功读书的男生才是真正理解了什么叫做有担待，什么叫做责任。

　　也是在那时她才知道江考上了与她同在一个城市的一所名牌大学。于是那个周末他们就见面了，一天的时间彼此都很开心——年轻嘛，总是容易沟通的。

　　那个冬天，江终于成为了她的男友。也是在那时她才知道，原来江也是在高三那时喜欢上了她，只是为了彼此的前途，直等到两年后才说了出来。她沉浸在她的爱情中，几乎忘记了在远方的军营，那个姓沈的男生还在念着她。如果不是妮子提起沈，或许，她早已不记得沈了。

　　妮子说：你打算什么时候告诉沈你有男朋友了？你这样拖下去，是对江的不公平。你以为你这是善良的欺骗，可是你有没有想过，欺骗就是欺骗，欺骗总是会伤人的！难道，你一定要等到三个人都受伤的时候再后悔么？那时后悔有什么用？！

　　她沉默了。她瞪大眼睛看着妮子，目光中全是茫然。

　　时至今日，她早已记不清她是如何对沈解释的了。她只记得同样认识江的沈说：总觉得你们不合适。只记得她的怒火和她写给沈的信里犀利的词句。记得沈在回信中对她的反驳还有指责。沈说，是啊，江是准学士，而我呢，只是一个小兵。这句话深深地伤了她，所以自那以后，她再也没有联系过沈，没有试图做任何的解释。她只对妮子说了一句话：让他恨我吧，总比想着我好受。除此之外，她再没有提起过这件事。

　　只是，此后的日子里，她仔细地经营着她的学业还有爱情，只为用行动告诉所有人：无论将来她嫁的那人是否是江，至少她曾经认真对待过和江在一起的每一天。

　　我想，故事讲到这里，我终于可以说，这个“她”就是我自己。那时，我是真的没有恶意的。

　　某日读宋词，读到柳永《忆帝京》里的句子：系我一生心，负你千行泪。于是隐隐约约地，又记起了那年那月，那句割碎了心，也割伤了人的“对不起”。原来，爱情这东西，无论善意也好，恶意也罢，真的是不能用来欺骗人的。否则，伤的又岂止两个人；痛的，又岂止是那年那月？

　　岁月如水，一粒石子扔进去，无论大小，时间久了，那水纹自然就会没了。正如时光流逝，岁月了无痕。可是心上那份对于欺骗的愧疚，却总也无法散去。也或许，这份刻骨铭心的教训，也将背一辈子。

　　从那以后，我再也没有了沈的消息。有时我会想沈说过的那句话，我必须承认，尽管，我喜欢江并不是因为他是一名大学生，但他的那份谨慎、那份努力却决定了我对他最初的好感：因为爱情没有条件，却有底线。至少，我们要有相近的理想信念，相近的思维方式。而依我那保守得有些迂腐的想法，既然是学生，那么晓得对自己的未来、对家人的期望负责任才算是有担待。

　　直到又过了很久，带男友回家见父母，父亲问他：你在哪里读书？男友报出响亮的校名，父亲的脸上于是闪过赞许的笑。父亲又说：还要继续读书啊，要考研的。男友郑重地点头，告诉父亲他一定会。父亲终于开心地笑了。事后，父亲说，他人品不错，学问也好，我女儿满有眼力。

　　所以，时至今日，最感激江的，恐怕就是直到二十岁那年，他才告诉我他爱我。因为，十八岁，我们又何尝懂得爱情？

　　于是，今天，当那些记忆渐渐淡去，当那些人渐渐地走远，只有那份愧疚，那份庆幸，那份感激依然存乎于心。

　　纵是岁月了无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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