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鸟为何会从“金窝”、“银窝”中飞走?

　　人们通常用“金窝银窝不如自家的草窝”来形容对家庭的依恋之情。现在普通百姓的家庭也远不是草窝了，虽然不是金装银饰的豪华，大多数也装修得可以，多少也透露出现代化的规格来了。令我们费解的是，生活在“金窝银窝”里的孩子，有时并不安分，从家庭中“叛逃”出去的事时有发生。94年春节前夕，一家很有影响的全国性的大报，几乎用了一

个整版的篇幅报道中小学生离家出走的现象，并配发了编辑部的文章。文章在描述了出走学生家长捶胸顿足、痛哭流泪的情况后，大声疾呼远走他乡的孩子回家过年，可见问题的严重。

　　“小鸟”们为什么要飞出“金窝银窝”呢?

　　7分的份量

　　这是一个充满温馨的家庭。爸爸妈妈是“老三届”，经过回城后十几年的奋力拼博，都有了自己的事业和岗位，男的是一家国有企业的副厂长，女的是一个商店的会计，虽然属于工薪阶层，由于是一家三口的小家庭，负担不重，小日子也过得兴兴旺旺的，已接近“小康”水平了。人到中年的父母对自己未来的发展似乎没有更高的企望了，便把全部心思用在女儿小玲身上。他们教育孩子原则是，疼爱放在心里，各方面严格要求，不让娇惯误了孩子的前程。所以小玲虽然天资聪颖，学习成绩优良，但是性格却多少有点内向，和爸妈话不多。去年她小学毕业不负厚望，考取了一所重点中学，父母暗自窃喜，今后要更加严格要求。

　　第一学期的期末考试到了，开始几门功课都没有考好，心里感到沉甸甸的。而爸爸妈妈对她进入中学第一“大仗”特别关注，每天放学回家第一句话便是：考得怎样，语文考几分，英语考几分。小玲只是忧郁地回答说，考得不好。最后一天考数学，临出门，妈妈板起面孔说道：“数学考不到90分就别回家见我!”这句话像重锤一样狠狠地敲在她心上。进入考场就乱了分寸，满脑子的90分，90分，90分，连念佛的份也没了。等成绩公布下来，只考了83分，比妈妈定下的指标整整差了7分，这可怎么办?她一会儿自怨自艾，小玲呀，你怎么这样不争气呢?在小学里你样样功课都名列前茅，还考过几次双百分，那时老师夸奖，同伴羡慕，爸妈高兴，自己也开心。现在是怎么了?难道进了中学女孩就不行了？一会儿想起爸妈一定会骂她不争气，心里又害怕起来。爸爸骂几句还可以，妈妈的那份唠叨实在吃不消!她忽然想起前几天在报纸上读到的一个消息，说的是三个小男孩不愿读书，结伴跑到杭州、宁波去玩，家长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四处寻找。我何不出去躲几天，让她们也急急，以后再也不敢骂我了。

　　于是，她从家里取走了200元钱，乘上了南下的列车，想到南方某城市她姑妈家里住几天。不料她记错了地址没有找到姑妈家，便开始了街头流浪生活。白天四处流浪，晚上睡在候车、候船室里。最后钱也用光了，正在危难之时，碰到一名男子给她买了许多吃的东西，并答应带她回家。小玲在高兴之余，猛地想起社会上那些拐卖妇女儿童的传闻，心里害怕到了极点。她借口上厕所机警地逃了出来，找到人民警察，被安全地送回家。

　　学校里流行一句顺口溜，说是“分，分，学生的命根”。如果把它换成是家长的命根，可能更恰当些。这正如贾宝玉项下的那块“通灵宝玉”，贾宝玉有时还会骂句“劳什子”将它摔在地上，而对贾母和王夫人来说则是视若神物，敬而又敬，比自己的命还重要。随着“分”的含金量的增加，它的份量也越来越重，一分重千斤，乃至压得孩子心惊胆颤，愤而出走。

　　掌上明珠的坠落

　　世上关于劝戒家长不要溺爱孩子的书真可谓汗牛充栋。但是人们始终不相信这样的劝告，对孩子依然溺爱有加。眼下就有这样一双父母，在女儿雯雯刚上小学那一年，他们东渡日本“洋插队”去了，把孩子托付给外婆抚养。经过三年含辛茹苦地拼搏，确实是狠狠地赚了几十万元，回国后又做服装生意，俨然是沪上“大款”。这几年忙里忙外，没有顾得上孩子，深感亏待了雯雯。一天晚饭后夫妻灯下闲话，回首人生，丈夫说：“这些年我们也够苦的了，现在手头上的钱差不多也够咱下半辈子用的了，我想以后要潇洒一点，何必活得那么累。”妻子欣然同意，并说：“雯雯已经上中学了，也该把她接回家来。过去我们欠孩子的太多，以后要好好地补偿补偿。”

　　于是，他们把宝贝女儿接到身边，为了补偿过去的“欠债”，千方百计地满足孩子的要求，真是要一个不敢给半个，甚至有时还会想着法子挑逗孩子去高消费。玩的是高科技、吃的是高营养、穿的是高档次，应有尽有，把个孩子打扮得像个贵妇人，花枝招展。他们夫妻白天漫不经心，可有可无地看着时装店，晚上则经常出去或卡拉OK或跳舞消遣。有一次，雯雯耐不得家中的寂寞，缠着爸妈带她出去玩玩，见见世面。起初他们还说那不是孩子去的地方，不肯带她去，可他们终究敌不过心肝宝贝时而撒娇，时而哭闹的进攻，败下阵来，带着孩子“潇洒走一回”。一回生，二回熟，雯雯觉得外面的世界真精彩。渐渐地，她感到跟爸妈一起出去最没劲，等爸妈前脚出门，她就后脚离家。久而久之，乐不思校，魂牵梦绕她的是狂热奔放的歌唱，斑斓陆离的舞厅。学习成绩急剧下滑，对课堂上老师的讲解呆若木鸡，味同嚼蜡。对学习完全丧失了乐趣和信心，后来干脆不到学校里来了，据说是跟一个“舞友”到外地去旅游了。她父母得知后竟跑到学校向校方要人。天下竟有这样的糊涂爷娘!

　　据调查，逃学、逃夜、离家出走的学生中，80%左右是学习成绩很差，学习有困难的学生。学习不好的原因很复杂，其中一个很重要的原因是学生家长重养轻教，一味满足孩子的生活需求，不大过问孩子的思想和学习。理由是自己的文化知识基础差，没有能力辅导孩子的学习。雯雯的家长是这部分家长中较为突出的例子。

　　打回老家去

　　成千上万的“上山下乡”知青子女回城，这在世界“移民”史上也是非常奇特的现象。这些小自六、七岁，大到十六、七岁的孩子，离开生于斯、长于斯的地方，离开父母亲的怀抱，来到一个他们完全陌生的环境，没有亲爱的同伴，没有熟悉的面孔。他们所遭遇的痛苦、寂寞、失落、酸楚是我们成年人绝对无法体验的。支撑他们的精神支柱是临行时父母“要争气”、“要懂事”、“要听话”的嘱咐，心理的压力和父母嘱咐的份量，一旦失衡，各种不幸便会接踵而来。

　　16岁的小刚是来自东北大兴安岭的读高一的学生，回沪后与外婆生活在一起，跟他共同生活的还有舅舅、舅妈，以及和他同龄的小表妹。尽管外婆对他疼爱有加，恰似贾母对待林黛玉那样，无奈没有贾母那样的地位和实力，处处受制于媳妇。小刚感到自己的处境远远不如外来妹和打工仔。他们住的是上海典型的石库门房子，前厅大房间是舅舅一家三口的领地，他和外婆住的是夏天闷热、冬天阴冷的亭子间，并且和外婆挤睡在一张床上。这倒不算什么，小刚是个很要强的孩子，牢记父母的话，暂时的委屈，无论如何要忍受。只要艰苦拼搏，终将会有自己的一片天空。最难忍耐的是精神上的痛苦和学习上的压力。

　　比如说，每当舅舅、舅妈下班时，表妹就象一只快乐的小鸟扑向爸妈的怀抱，或品尝爸妈带回的点心，或欣赏小礼品，或试穿新衣服；晚饭后，不时从前厅传来表妹的撒娇声和全家的嘻笑声。每当这时，他就会面对北斗，思念远方的亲人，潸然泪下，无限伤感。有幸能够参加表妹的生日家宴，却没有人能给他举办这样的生日宴会，给他祝福。他开始怀疑回上海动机的正确性，为了回城而寄人篱下值得吗?

　　最大的压力是学习。原来山区教育质量很差，刚来上海时，各科成绩差不多都处于全班最后一名。经过一段时间的顽强拼搏逐渐赶了上来，唯有英语不行。山区缺少英语教师，几乎没有正式上过英语课，与上海的同学比起来差距太大了。这一次期中考试，他又吃了“红灯”。晚饭后他隐约听到前厅里的议论他的成绩，忽然飘过来舅妈的一句话：“钻穷山沟的脑袋还能学好ABC!”这一夜他失眠了，他能忍耐贫困，也能承受暂时的落后，但实在忍受不了别人的轻侮、奚落和白眼。于是他毅然决定，打回老家去，回到父母身边去，即使沿途乞讨也在所不惜。

　　在离家出走的行列中又增加了一个异乡回沪的孩子。

　　有个姑娘叫小芳

　　这里说的小芳不是李春波演唱的那个“文革”时代、有一双又粗又长大辫子的农村姑娘，而是生长在大上海的一个中学生。然而，她们又有一个共同点：十分善良。

　　小芳的家庭是非常不幸的。父亲嗜赌如命，债台高筑，母亲百般劝说无效，愤而离婚，远嫁到别处。小芳跟父亲和奶奶一起生活。但是父亲恶习不改，后来为了躲避赌债也远走高飞，去向不明。奶奶靠为一家加工组糊纸盒勉强维持生计，儿子出走后，债主不断上门逼债，忧愤过度，从此一病卧床不起。小芳看在眼里，心急如焚。常言道，穷人的孩子早当家。她决心中止学业，挣钱养活自己，养活疼她爱她的唯一的亲人，挣钱给奶奶治病。

　　主意已定，她就不再把学习放在心上，上学经常迟到早退，沿着马路关注那些贴在墙上、电线杆上的招聘广告。她先后去了几空餐馆，老板嫌她年小体弱，不肯招收她。最后，她来到了一家靠近上海新客站的个体户旅馆。贴在门口的招聘广告上堂而皇之地写着：“本旅馆为适应业务发展的需要，特招聘女服务员若干名，待遇从优。”她驻足看着，为“待遇从优”所吸引走进了这家旅馆，从此她就跳进了火坑。原来这是一家非法经营的个体旅馆，老板以优厚待遇为钓铒招收外来妹和无知女孩充任服务员，逼迫她们接待嫖客，从事卖淫活动。小芳是个善良的初二年级的女孩，哪里知道其中的厉害!等到这家旅馆被公安机关捣毁查封，小芳已沦落为一个卖淫女，并染上了严重的性病。这样，一朵含苞待放的鲜花，还没有绽开便被歹徒揉碎了。

　　离异家庭不断增加已成为严重的社会问题之一，婚姻的破裂，最大的受害者是孩子。丧失了温暖、和谐家庭的孩子犹如倾巢之下的小鸟。惊吓之余，有的被单亲带走，失去父爱或母爱；有的振动着稚嫩的翅膀冒险单飞；更有的甚至致伤致残，死于非命。尽管我们的社会采取了各种措施关心、帮助这部分孩子，诚如人们常说的，阳光再灿烂也有照不到的角落。小芳就是其中的一例。

　　孩子的心理太脆弱了吗?

　　当代中小学生逃学、逃夜、离家出走、轻生自杀的现象经常见之于报端、荧屏。已引起广泛的关注。众多的评论者众口一词地说，我们的孩子心理太脆弱了。是的，他们的心理是脆弱的，但是，谁没脆弱过?我们都曾脆弱过。他们是孩子，孩子的心理和身体的各种器官一样都是脆弱的，是不成熟的。从脆弱到不脆弱总要有过程，有个成长的过程。要求孩子的心理和成年人一样是不现实的，也是不合理的。我们完全赞同对学生进行受挫心理教育，加强意志力的培养和训练。然而这种教育培养应是循序渐进的，施加的教育影响应符合学生年龄特点。目前学生中出现的离家出走、轻生自杀往往是外界的压力影响远远超出学生心理承受能力而造成的。一个十来岁的孩子，背着5公斤、10公斤重的书包，成天测验考试。有的家长还嫌不够，还要层层加码：又是请家庭教师，又是练琴学画，周六、星期天上“奥校”，完全剥夺了孩子玩耍游戏的天性。这种学习压力我们曾经有过吗?再看那些破损家庭，长期的家庭不和、争吵、斗殴，孩子生活在矛盾的漩涡中；离异中又有争夺、推卸、遗弃等纷争，孩子要有多强心理承受能力才能过关?还有各种各样的特殊家庭，更给孩子造成各种各样的特殊压力，没有“特种钢”的心理品质是无法抗拒的。因此，我们不能把逃学出走的过错全部推给学生，怪他们心理脆弱。社会、学校、家庭应负主要责任。而改善家庭生活环境，提高家庭教育水平是预防学生逃学出走的重要环节。我们要努力把家庭建设成为科学、文明、和谐、温馨的社会细胞，使小鸟们幼时无限依恋，成熟后得以振翅高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