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的记忆里高三时代的我总是这么一个形象：坐在昏暗的台灯前，双眼炯炯有神，时而奋笔疾书，时而托腮沉思，不时地抽一口烟，若有所思地把烟灰弹在尽是烟头的文具盒里。我敢说现在我的失眠症与肿眼袋就是那时落下的后遗症。

　　读文科在我们那儿是件不怎么光彩的事，尤其是对男生来说。因此我曾经一直固执地认为自己会沿着理科这条阳光大道走下去，但事实上却并不是这么回事，一次物理考试不

及格之后我终于改变了主意。从此我明白了这么一个道理，有时候一件小事的确可以改变一个人的一生。就例如我物理考试不及格，很可能便扼杀了一位二十一世纪的科学家，这的确是可惜。

　　刚进文科班那阵，遇见了不少熟面孔，尽是曾在中下游挣扎过的保级军团人物，感慨万分，顿时有了一种被下放到穷山僻野改造的悲凉心情。再见到理科班的昔日同窗时，我总觉得低人一头，可他们偏偏又要很关心很惋惜地问我为什么不读理科，于是我便气急败坏地说：“我人蠢，当然只能读文科了。”我觉得他们太残忍了，何苦逼我说出真相来呢? 众所周知，文科班的显著特色之一是女生更多，并且由于种种原因漂亮女生都在文科班。每当做课间操时，看看旁边理科班的寥寥无几，再看看我们文科班的满园春色，我心理上才稍稍平衡了一点。

　　晚上，我通常学习到十点钟左右，然后便坐立不安了。借故上厕所在客厅里侦察一番，肯定父母已经回房睡觉去了，便窃笑不已，真正的属于我的夜晚开始了，门反锁好，铺好被子，把台灯拧到最暗，以防万一父母偶然敲门时能一跃上床装作睡着状。准备就绪后，铺上一摞稿纸，点上一根烟，便开始写小说。这远比解析几何与波士顿倾茶事件更能吸引我的兴趣。出于对读者负责及严格的自我要求，我时常边写边撕，只要不满意哪怕写了一半了也要撕掉从头再来。虽然如此，却也没写出什么惊天地泣鬼神之作来，惟一的好处大概便是替家里节省了不少手纸。

　　在黑暗里，看着窗外浓浓的夜色，白天的喧嚣与浮躁渐渐隐退下去，心灵是无比的清静，此时灵感也时常翩翩而至，使我一发不可收拾，无法控制自己手里的笔，写到凌晨两三点是常有的事，这害得我白天总是萎靡不振呵欠不断，周围的人差点以为我吸上白粉了。倘若我学习能有写小说这么刻苦，我想不考上清华，至少也是北大啊。在我的记忆里高三时代的我总是这么一个形象：坐在昏暗的台灯前，双眼炯炯有神，时而奋笔疾书，时而托腮沉思，不时地抽一口烟，若有所思地把烟灰弹在尽是烟头的文具盒里。我敢说现在我的失眠症与肿眼袋就是那时落下的后遗症。

　　前面说过，文科班里的女生不仅多而且很漂亮，曾有好事者搞过个“十佳”的选美活动，结果令行家大跌眼镜，文科班一举囊括了全部“十佳”。这虽然不足为信，但也说明了文科班女生其观赏价值还是挺高的，不然理科班的男生也不会三天两头以借书为名往文科班跑了。正所谓常在河边走哪能不湿鞋，不久浪子便恋爱了。

　　浪子的同桌是个有一头长发的女孩，活泼、开朗，每次浪子说个笑话，她都能捂着肚子笑得前俯后仰，几次差点栽进浪子怀里去。所以浪子总结出这么一条经验：幽默，是讨女孩子欢心的重要手段之一。浪子数学和英语成绩挺好，所以女孩经常问他问题。为了便于讲解，浪子坐在离她很近的地方，脸被她的发丝弄得痒痒的，一抬眼便看见她可爱的小鼻子，微微翕动的鼻翼，甚至还能清晰地感觉到她清新芬芳的气息，据浪子事后供认，他当时差一点便幸福地昏死过去。后来在某个阳光灿烂的中午，浪子看见女孩在座位上梳头，全身都笼罩在金黄的阳光下，白皙的皮肤有一种细腻光滑的质感，丰腴透明，实在要形容也只好说纯洁或冰清玉洁了——这都是浪子后来亲口描述的。在看女孩梳头的一刹那，浪子动心了。动心之后，剩下就是如何表达的问题了。

　　曾在普希金、拜伦和雪莱的作品中熏陶过多年的浪子是写十四行诗的高手，其风格之火辣较洋人有过之而无不及，通常是以咏叹调重复“我爱上你了”结尾，但浪子酝酿再三决定以含蓄的方式来表达。于是熬了一个晚上他写了一封信，我有幸拜读过，依稀还记得两句：“……我的少年时代是与一帮野小子混过的，整天爬树、打群架，在我的生活中没有冬妮亚……所以我时常渴望有这么一位邻家小女孩，穿着背带裤，扎着红蝴蝶结。我和她趴在草丛中抓蚱蜢，我捉到大的，便送给她……”大意就是如果浪子是保尔则希望女孩能成为他的冬妮亚之云。这封信是浪子在一个晚自习下课后亲手送过去的，浪子说了句“这是给你的”。便逃也似地走了。由于浪子天生皮黑肉粗，所以有没有脸红是看不出来的。

　　事情并非一帆风顺。女孩似乎无意接受浪子送的大蚱蜢。第二天她把这个意思委婉地表达给浪子，由于浪子没有对我透露这一会使人伤感的细节，所以，我猜测应该是这样子，女孩把信还给了浪子，轻轻地说：“对不起，我们应该以学业为重……我们以后还是好朋友，对吗?”浪子就说：“没关系。”或者还可以故作轻松地说：“其实我只是开玩笑罢了。”浪子后来把信偷偷撕了，我想应该是这样子的。可以猜想女孩虽然很内疚，并不想伤害他，可浪子还是被深深伤害了。从此浪子判若两人，沧桑深沉得与他的年龄极为不符。我承认失恋的确会使一个人变得成熟，但问题是浪子成熟得似乎过了头。后来女孩找了个理由坐到前面去了，我不知道当浪子无意中看着身边空空的座位是怎样的心情，毕竟曾经有过那么一个灿烂的中午，曾经有过那么一个女孩坐在那里静静地梳理着她的长发。

　　我还记得浪子被女孩拒绝的那天，放学后我陪他坐在河边抽烟，我似乎喋喋不休地说了很多话，像初恋往往都是失败的，感情是不可以勉强的，天涯何处无芳草，男子汉大丈夫何患无妻，匈奴未灭何以为家等等，而浪子只是默默地抽烟，一口口地喝啤酒，这种可怕的沉默使我心惊肉跳。后来浪子提着酒瓶站在河堤上，声嘶力竭地吼：“我曾经问个不休，你何时跟我走，可你却总是笑我一无所有……”字字尽是悲怆之音。我提心吊胆地站在他旁边，准备随时扑上去抱住他，如果万一他一时想不开跳下去的话。最后，浪子把酒瓶“哐啷”一声砸碎在河堤上，说：“走吧”。我松了口气。

　　一直到毕业，浪子也没和她说过一句话。浪子在高考中名落孙三。我庆幸我的金榜与我“不近美色”有关。(文/吉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