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第一次站在神圣而严肃的三尺讲台，背对一块黑色的土地，握住一枝洁白无瑕的粉笔，看着台下一双双宁静如湖泊的眼睛……我简直就是欣喜若狂，脚板生风，神采飞扬。独处在山区的一所中学，那里穷山瘦水，偏僻落后，信息闭塞，这些我并不在乎，可是有一双充满期待和憧憬的眼神却永远烙印在我的心房，离开那里已多年，却时时在心底跳跃。

　　方斗山的春天格外动情而生动，草长莺飞，香草溢艳。开学了，山村里各种各样的花都挂满枝头赶趟；红似火，白似雪。眼看这一学期后，班上的孩子们就要面临中考了，我决定下乡去挨家家访。第一个星期天一早，我踩着晨雾，爬坡越坎走了近12公里山路，来到住在海拔1000多米的方斗山山腰一个小村寨的我班学习委员黄小勇的家。老远就被那葱郁的森林和不知名的花香味陶醉了。村头，一排排李子树可谓玉树琼枝，一簇簇、一团团白花花一片，蜜蜂成群、鸟声婉转。我暗叫道这真是一个安养生息的好地方。

　　走进黄小勇家里，他正坐在破烂的门槛上看书，漆黑的里屋，他母亲正在忙着做早饭，一个小女孩坐在灶前往火膛里放柴，我看见她的脸上、鼻子上有团团炭黑，不由笑起来，她也不知所措羞涩地转过头去……

　　我向黄小勇母亲问起那烧火的女孩，才知道她叫黄小芽，今年刚满10岁，当听到她今年已辍学在家时，我心里一紧，经不住仔细看着她，小姑娘那双秀气的眼睛里，正映着火膛里燃烧的红红柴火……

　　我的脑一下子停止了思索，愣着发呆。“秦老师，黄小勇两姊妹，个个都要上学，他父亲在外打工也没寄啥钱回来，哪来那么多钱送他俩上学呀？你看吧！小勇在你班上，每年的学费都是你垫上，要到期末才给你。今年他是毕业班，哪个家长又不想忘子成龙啊！只有撑着让他读了；女孩子吧！她已到学校耍了几年，也算识得几个字啦，我也不妄想她考上什么学校了。加上今年我们村旁那片李树开了很多花，果子一定结得多，让小芽回家照看那片李子树，免得让村里那群捣蛋鬼早早地又给我打了，夏天也能多卖几个钱，黄小勇今年初中毕业一定要花很多钱的……”

　　我使劲地告诉自己用心听着，虽然我的思维在一个劲地抗拒着这些话。我想劝诫一些，可又不知道能劝诫些什么，从哪里说起，因为我知道无论说什么都是白说。我一个劲地回忆读师范时哪位导师讲没讲过如此情节的教育措施，可我始终却想不起来……黄小勇的母亲向我细诉很多他家庭的状况，还说黄小勇常对她说我上语文课很棒，很生动。可我却一点也高兴不起来，心里空空的，酸酸的。

　　我回到学校后，每当语文课上请黄小勇回答问题的时候，我的心就不能平静，甚至会走神。他妹妹那双映着红红柴火的眼睛在心灵里跳动，在脑海里翻腾。每当夜深人静，批改到黄小勇的作业时，我仿佛看见他的妹妹拿着读过的书坐在村旁李子树下，手上的木棍在泥土上画来画去；仿佛看见她满头大汗地背着一大筐猪草步履蹒跚地走在田间；仿佛看见她倚着李子树，遥望方斗山下那所充满欢笑、有着美好回忆的学校……

　　在繁忙的毕业班教学中，我尽力地帮助黄小勇刻苦学习，常叫他到办公室鼓舞他，了解他家的情况。时光易逝，毕业考试临近了，学生开始填报志愿，黄小勇的成绩很好，我决定再到他家去一趟，听听家长报考意见，心中不由再次想起小芽那双眼睛来，我想，村头那片李树林已开始谢花挂果了吧？但愿能卖上多余的钱，成为小芽明年的希望……

　　来到黄小勇家前的山坳，老远我便看到了小芽，她正蹲在树上，手里举着绑上镰刀的竹杆，正在打李子；见我来了，她和她的母亲忙来迎接我。“秦老师，快来吃李子，今年的李子特别甜啰！秦老师，我哥哥的成绩能考上吗？”小芽迫不及待地问我。我笑着欣慰地说：“能，一定能，他的成绩棒得很！”

　　小芽敏捷地从树上滑下来，笑得真甜，她用衣兜给我送来一兜李子，递在我手里叫我吃。

　　我拿起一个送到嘴边，哟，真甜，我猛吃了几个后，牙齿还是开始酸起来，小芽看着我大口地吃，我便问她。

　　“小芽，你想不想去读书啊？”

　　“当然想啦！”她回答道，然后低下了头。

　　“不想！”不知怎的，她一下子又改变了主意，脸上泛起了红晕。我没有语言，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再次看到小芽那双饱满欢乐而又隐藏忧怨的眼神，我不知道是什么滋味，手里拿着那把李子，可我说什么也咽不下去……我很快把黄小勇考学的事给他母亲交待清楚后，就回到了学校，那夜，我辗转难眠，拿着小芽送给我的李子，心里难受不堪。

　　我知道在我的讲桌前，有或者有更多的小芽，我感到一双双跳动着柴火的眼睛都在望着我。生活苦了她们，我却因清贫和无助而袖手旁观。也许，那深深的自责将伴我一生。那年，黄小勇以优异的成绩考入了县重点中学，我也离开了那所学校，而今，离开讲台从事办公室工作的我，却常常想起那巍峨的方斗山，那酸甜的李子，还有那双稚气、晶莹却又充满迷茫、期待和憧憬的眼睛……(文/秦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