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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今夜的羊

　　通过堂伯手提的马灯

　　我看见了羊的眼睛

　　在黄河口草原上

　　亮亮的，含着泪水

　　二哥的苇场遮住了小河

　　二嫂转过身来，扭着越发滚圆的屁股

　　羊啊，今夜的羊！

　　我的窗外不是着火的太阳，是安静的月亮

　　2004/9/2

　　离开黄河的黄河水

　　拐弯的沟渠

　　领走了你

　　身后，一群鸭子

　　扑腾着翅膀上的泥点

　　是啊！并不是所有黄河水都要流向大海

　　几枝嫩苇，依然在巴丹吉林沙漠边缘的池塘里摇曳

　　2003/1/10

　　十二月二十二日，在南京新杂志咖啡馆

　　乐曲悠长

　　隔着玻璃窗，拐弯的汽车慢下来

　　不同方向的人

　　向着不同的方向走去

　　紫罗兰

　　在花瓶里渐渐枯萎

　　此时的我

　　好想，看到一匹马出现在大街上

　　2003/12/20

　　乌鲁木齐的火车往东开

　　乌鲁木齐的火车往东开

　　陌生的人坐在身边

　　过敦煌，天就亮了

　　窗外的沙丘让我们靠近

　　开始聊天，吃吐鲁番葡萄

　　趁列车员不注意，我

　　偷偷地抽几口烟

　　出河西走廊

　　天又黑了，老人借着暗淡灯光

　　帮我往杯子里添了些水

　　那时，对面的女孩

　　歪着身子看一本小说

　　三个黑夜、两个白天

　　仿佛飘浮的云朵

　　寻常、平淡

　　当他们搀扶着下车

　　我突然想

　　拉住这些只有一面之缘的人

　　2002/12/14

　　姐姐

　　姐姐。我看到了海水，却没看到你

　　你不要离开，不要。一对蒙古族老人

　　坐在了我们丢失的长椅上

　　姐姐。你的大街上有没有槐树林。今年的落叶

　　已经飘到窗口

　　越来越瘦的草丛露出了冬天的信

　　因为你，大雨还在下

　　心的潮湿移到骨关节，隐隐地疼

　　姐姐。妈妈在阳台上说，风刮了仨月

　　棉袄缝好没有？

　　姐姐。你如果老了

　　就拉我的手

　　天快黑了。姐姐，请记住车次

　　别让俄罗斯的火车再次把你带走

　　2003/10/20

　　回到荒原的那个下午

　　远处的树林，好像听到了什么

　　沙沙地响

　　一只羊儿，挪半步

　　另一只羊，走了一步

　　几朵云

　　在后面，屏住呼吸

　　陪我趟过了大地最前面的小河

　　2003/10/25

　　从芝加哥寄来的信

　　锋利的剪刀剪一个角

　　从信封里抽出，芝加哥

　　一个中国女子的手迹

　　二十行整齐汉字

　　前半部分，是

　　艾米莉·狄金森的一首诗

　　后半部分是那儿下雨了

　　汽车停在楼下

　　我从走廊走到书房

　　坐在微机前的转椅上

　　一支烟陪着我，把这封信

　　读了二十遍

　　她消失在美国的城市

　　除了下雨了

　　汽车停在楼下

　　什么也没有告诉我

　　2002/11/25

　　夏夜

　　山坡矮了。消失的松林

　　隐隐传来乡镇加工厂的机器声

　　暗下来的河

　　弯曲着

　　抬头望去，只有

　　十年前的你。只有弯弯的月

　　垂下，一角红

　　一角亮

　　一角冷

　　一角尖尖的玻璃

　　2003/5/20

　　夜宿克孜尔千佛洞

　　洞窟关闭。风在外面吹拂天山

　　钻天杨枝叶摸到了

　　一颗又一颗星

　　洞窟关闭。维吾尔朋友土拉汉

　　和情人艾米拉已经睡着

　　黑夜的窗下，葡萄默默生长

　　洞窟关闭。尊尊大佛在尘世边缘

　　呼吸，风化

　　眼睛里流出了细细的沙

　　2003/10/10

　　回家

　　习惯到河边去

　　踩着脚下的泥滩

　　看看上游，再望望下游

　　有时就坐在那棵熟悉的柳树下

　　抓把沙土在手心，又撒下

　　随手投一块土坷垃

　　听那闷响的一声——“咚”

　　有时，会看到大雁

　　一行，或两行

　　更多时候。只听到大雁鸣叫，看不到大雁飞

　　2003/5/18

　　南方

　　一个人在房间里

　　一辆辆堵塞的汽车等待绿灯

　　拱桥下

　　秦淮河水流进长江

　　唱片转动在

　　星期六。隔着半条街

　　栋栋危楼正在拆迁

　　而饥饿的壁虎

　　在丹凤街10号的窗玻璃上，快速移动

　　2003/10/11

　　那一片芦苇

　　那一片芦苇长叶了

　　那一片芦苇里的蝌蚪长大了

　　那一片芦苇里的鲫鱼游走了

　　那一片芦苇

　　多么柔弱

　　那一片芦苇的苇絮，飘啊飘

　　2004/2/2

　　有时，黄河水会停下来

　　有时，黄河水停在拐弯的麻湾滩

　　柳林的树荫

　　或一群南飞大雁的翅膀下

　　有时，黄河水停在

　　慢慢融化的冰块里

　　也许是风中

　　有时，河边的麦子、大豆

　　长得特别旺

　　有时只剩下割去穗子的高梁

　　孤单单泡在秋水中

　　有时，我最害怕听到后街的二胡声

　　不小心擦破的伤口

　　会渗出几滴平静的疼

　　有时啊

　　我说不出故乡在哪里

　　只晓得年复一年的黄河水

　　流经一个

　　小村庄

　　2004/3/13

　　山东沾利平原上

　　茅草地齐刷刷地，绿了！

　　一只灰野兔遇到的春天，开着白白的小花

　　细细的河沟连结着弯弯的枣树

　　渤海湾的苦咸水

　　日落啊！

　　黄昏的黑驴拉着犁

　　酒店小姐抖着双乳

　　向过路汽车的司机招手啊

　　国道两旁，泥土的味道潮湿又新鲜

　　2004/3/17

　　一九九六年，跟随地质队在鄂尔多斯

　　那一年，我们喝酒

　　65度的蒙古白酒解渴

　　也点火

　　我们踏湿了

　　草地的露珠

　　我们在牛皮靴上磨小刀

　　下午的绵羊泪光闪闪

　　野花，从谷底开到了山坡

　　那一年，西风劲吹

　　吉普车颠簸着地质队兄弟

　　大块的云彩

　　飘啊！

　　齐·宝力高

　　的马头琴

　　从早晨一直响到黄昏

　　那一年，美丽的姑娘

　　骑着马儿走远。空旷的天地

　　支起宿营帐篷

　　那一年！雄鹰盘旋，雄鹰低飞！

　　2004/3/13

　　慢轨

　　列车启动

　　列车在坚硬、光滑的铁轨上

　　向南拐弯

　　列车两旁的杨树叶粘着尘土

　　而落地的叶片已枯烂

　　棉田里，摘棉桃的女子弯下腰

　　我能看见

　　那白白的棉桃

　　电线杆

　　烟囱

　　飞鸟

　　树林中的红瓦顶

　　拖拉机

　　啃着坟堆上野草的羊群

　　列车

　　就这样向前

　　手机响了

　　一个为我送行的朋友

　　在车站上找我

　　可是，这列慢车

　　只能

　　离始发站越来越远

　　玉米杆在燃烧

　　滚滚浓烟升腾在成熟的秋天

　　烟雾呛人啊

　　有人咳嗽

　　下午4点28分的夕阳已经落下

　　向日葵

　　都低下了头

　　大地上，一只灰色的野兔与我并行

　　在桓台小站

　　黑木条栅栏前长满青藤

　　列车停下一分钟

　　让十几个人上了车

　　蓝色加工厂

　　灰色水泥厂房

　　爬到铁丝网上的黄色花朵

　　在黄昏里

　　却分外耀眼

　　铁轨开始交织

　　白墙红顶的楼房，崭新漂亮

　　这是淄博，古老的齐国

　　麻雀

　　在空中飞翔

　　音乐响起

　　静寂的山影在车窗上起伏

　　徐州站

　　有人下车，有人上车

　　我目睹天空的黑

　　开启半厘米的窗缝

　　让一缕冷硬的风吹进来

　　只吹

　　我一个人

　　天慢慢地亮

　　起早到村口倒马桶的少妇

　　把污物倾倒进

　　铺满荷叶的一洼水塘

　　6点08分

　　列车过了长江

　　在南京西站，所有的乘客都下了车

　　铁轨上

　　又留下一辆新的慢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