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祝莲

　　长在生命里的那棵树，我的榕树

　　我无法忘记那棵树，那棵有着美丽名字的树。虽然四季不断地轮换，岁月不断地流逝，但他依旧长在我花开花落的季节，也不论漂泊的我流浪到哪？是不是落魄？他依然会追随在我年轻而驿动的梦中……

　　　　那是很久很久以前，在一个水乡的小镇，在一所古朴典雅的四方小院，院子里长着一棵在我童真的目光中，高耸入云的树。他就是我最爱的树——榕树。那时的我只有六岁，当时的父母在遥远的南方部队，把我一人留在故乡祖母的身旁。夕阳里那棵枝叶繁茂，状如华冠的大树，和树下一头白发，慈祥而安宁地读着古书的祖母，及那个穿着红丝绸斜大襟小袄，有着大大眼睛，扎着羊角辩的小姑娘，成为那个黄昏里最美的剪影……

　　　　即便是现在的我，依然常常回想起这宁静的画面，但可惜的是今生永远不再。可能是远离父母吧，小小的我就会懂得伤感，懂得思念。一个人经常默默地坐在榕树下想着关于自己的心事。那时我没有小伙伴，唯一的朋友就是这棵高大而苍翠的榕树。尤其在过节的时候，我就会更加想念在远方的父母。于是我就会坐在榕树裸露的根须上，向他倾诉着我心中的忧伤：你说榕树，我一定不是爸爸妈妈的亲生的女儿，为什么他们带走姐姐，不带走我？他们一定不喜欢我？如果我不是他们的女儿，我的亲生的爸爸妈妈在哪里呢？榕树你能告诉我，好吗？……

　　　　榕树静静地听着我低低地诉说，而后轻轻地摇晃着枝条，一会儿空中就会飘下一片片，青翠的叶儿，象一只只绿色的蝴蝶，在跳着它们妩媚的舞……我也仿佛听见了榕树的话语：孩子，我知道你是太想念你的爸爸妈妈，我会把你的话儿告诉他们，一定让他们早点来看你，孩子……一阵风儿吹过，果然，那一只只绿色的蝴蝶，在阳光中翩翩地向远方飞去飞去……这时的我就会开心地“咯咯”地笑起来，象春天里那只最动听的百灵，这时那棵古老的榕树和着笑声也会跳起欢乐的舞……

　　　　榕树用他自己的方式，赶走了我童年的寂寞与孤独，与他无声地息息想通的那种感觉至今我都不能忘记。直到现在我都坚信人与植物之间，也有一种无法破译的密码与情感。我也坚信他是我生命里一棵最最重要的树！其实年迈的祖母也和我一样，会对着榕树说着她的心事。有许多个夜晚，我偷偷地看过祖母不只一次地和榕树诉说，是那样地真挚，那样地饱含深情……我知道榕树也是她生命里最重要的树！那时年幼的我一直有这样一种感觉，觉得榕树就是那逝去的祖父，他并没有离我们而去，他仍然以另一种方式和我们生活在一起，默默地爱着我们，为我们遮挡狂风骤雨。不过，这只是我自己的秘密，我把它深深地藏在我心里，我没有告诉祖母，我只是静静地接受他无言的抚爱与关怀……

　　　　在一个成熟收获的金色的季节，父母终于把我接到温暖并且开满鲜花的南方。临别的时候，我用我稚嫩的小手轻轻抚摸着榕树那苍凉的身躯，如同摸着祖父那慈爱的脸庞。但我能明显地感觉到榕树的沉默，无声的沉默……他没有再欢快地摇动着枝条，也没有再送给我绿色的蝴蝶，我知道他和我一样，和我一样心事重重，满怀感伤……

　　　　挥一挥小手，从此，我做别了，这个故乡的小镇，也从此，做别了我的祖母和我的榕树。祖母倚着榕树，一直目送我们远去的身影，永远永远烙印在我童年乃至长大的岁月里，我知道我不能忘记祖母，也永远不能忘记我的榕树，忘记不了我对他的那种无法割舍的情感和浓浓的依恋……

　　　　从此的我再也没有回过故乡，也再也没有见过我的祖母和爱我的榕树。再后来长大的我离开了父母，独自一个人在陌生的城市流浪。在紧张而繁忙的工作之后，竟会涌起那样深深地无法排遣的忧愁，忧愁……在许多个夜的怀里，泪湿枕巾，从睡梦中悲痛地醒来，醒来……我知道，我知道那是我不能忘怀的幽幽的乡愁，乡愁……

　　雪儿

　　　 雪儿今年二十二岁，是一名幼儿园老师。一头乌黑的长长的直发，常编成两根麻花辫搭在胸前。白皙的皮肤，大大的眼睛，细条的个儿，临风飘举又高雅脱俗。妈妈说她出生在那个冬天的第一场小雪，所以叫雪儿。

　　　　雪儿最喜欢冬天，尤爱白色。她的衣服清一色的白，白得素雅而纯静。当这个冬天来临的时候，雪儿很忧伤。甚至上课时，她也不由自主地发愣，思想溜号儿，当孩子们做游戏时，她会手托着下巴呆呆地望着窗外的那堆雪，茫然而失落。雪儿陷入情感的旋涡：在一次聚会上，雪儿爱上一个男人，那是一个大她许多且成熟的男人。这是她的初恋。从他身上她感受到兄长般的呵护，父爱般的温暖，她喜欢这种感觉。而那个男人则被雪儿的纯情感动着。他说在这个世俗的世界里，很少能遇到这种透明，可人的女孩。和雪儿在一起，不仅净化他的心灵，也洗涤着他漂浮的灵魂。

　　　　雪儿一直和母亲生活在一起。六岁时，父亲因为爱上一个年轻的女人，便要和母亲离婚。母亲不同意，从没打过母亲的父亲抬手打了母亲，于是，母亲嘴角流血的哀怨神情，和父亲扭曲的面孔，让小雪儿害怕，以至长大后的雪儿想忘也望不掉，常常在梦中哭醒。后来，他们还是离了婚，母亲独自带女儿来到另一个陌生的城市。母女相依为命。从此，母亲不再相信爱情！

　　　　爱曾令人兴奋，又让人心痛。雪儿现在就这样：正当雪儿打算把男友带回家时，才发觉男友是个有家室的人，并有个上小学三年级的女儿。雪儿如雷轰顶，她从没想到自己竟破坏别人的家庭。那个男人不停地向雪儿解释，祈求雪儿给他一次机会，他一定会和妻子离婚，永远和雪儿生活在一起。爱不容欺骗！愤怒的雪儿拼命地挣脱了那个男人的怀抱，像梦一般地飘走了。点点滴滴的泪洒落在风中，和雪花一起飞舞。那个冬天，长大的雪儿第一次感到天寒地冻，冰侵入骨的冷。

　　　　雪儿一时无法理清思绪和心情，剪不断，理还乱的情感令她踟躇。那天，她刚出校门，就发觉一个小姑娘偷偷地跟着她。“小朋友，你为什么老跟着我？”见雪儿猛然转身，被发现的孩子有点惊恐：“您，您是雪儿阿姨？”“是呀，你怎么会知道？”雪儿很惊讶，她走到孩子面前，蹲下亲切地问。“雪儿阿姨，你不要和我爸爸好了。我爸爸要和我妈妈离婚，他现在不说话，不再和我做游戏，逗我玩了，他不爱妈妈和我了。”孩子忽然哭起来：“我妈妈天天都吃不下饭，天天哭，我妈妈好可怜。求求您，雪儿阿姨，如果您寂寞的话，我把我最喜欢的，爸爸从美国给我买的会说话的芭比娃娃送给您，好么？”

　　　　望着哭成泪人的小姑娘，雪儿明白了，忍不住落下泪来。她忽然想起童年，想起在风中追逐着离家的父亲和：“爸爸，您别走，您别走”凄厉的哭喊声。她给孩子擦去了泪水：“你怎么会找到阿姨的？”“我有一天没去上学，悄悄地跟踪爸爸。您们分开后，我又偷偷地跟着您，听见小朋友喊您雪儿老师知道的。”雪儿一下子把孩子紧紧地搂在怀里，动情地说：“雪儿阿姨听你的话，我一定帮你找回以前那个好爸爸。”

　　　　当天晚上，雪儿给那个男人写了一封长长的信，叙述了自己长大的过程。她最后写道：也许因为童年的缘故，我可能有恋父情结，把您对我的关爱错误地当成“爱”，在此我很抱歉。但感谢您让我知道，除了冬天和白雪，还有鲜花与阳光。回到属于您自己的生活中去，您有一个贤淑的妻子，一个可爱的女儿，而有一个完整温暖的家，对我们来说是多么的重要。这曾是孩童的我渴望而又无法得到的，这是我一生的遗憾！最后祝您全家幸福美满……信是装进一只蓝色的信封，像一只蓝色的蝴蝶，在风中飞走了。雪儿感觉从没有过的全身心的放松。

　　　　圣诞节的时候，雪儿收到一张贺卡，卡面是纯白的大雪中，有一间有着灯光的温馨的红色小木屋，旁边稚嫩地写道：雪儿阿姨，谢谢您帮我找回好爸爸。祝您圣诞节快乐！落款是那个叫叶子的小姑娘。雪儿不仅笑了，笑得很甜。

　　　　现在的雪儿像一朵雪花一样，飘呀飘呀，飘向哪，谁也不知道……雪儿就是我。

　　长发女人，我童年的故事

　　　　序言：“父亲”这神圣的称谓于别人是一种骄傲与自豪，但于我却是一种羞愧与耻辱。因为他不经意的举动，不仅伤害了我母亲幸福的一生，也伤害了我幼小的心灵。因为他所谓的爱情，我失去一个快乐的童年，以至我以后的人生。即便他要重新补偿，我也不会原谅他，因为童年不可以再来，人生也不可以回头。也因为生活里最亲爱，最值得信任的男人都抛弃了我，所以，今生我也不再相信爱情。

　　　　我不喜欢长发女人，虽然我现在也是个女人，而且是个年轻漂亮充满温情的女人。我不留披肩发，永远不留。虽然我一头乌黑光亮的头发可以和做“海飞丝”的广告影星比美。因为我憎恨长发，永远永远……

　　　　我是雪儿，妈妈说我出生在二十二年前那个冬天。那个早晨，天空飘着雪花，洋洋洒洒的，轻舞飞扬……那是那个冬天的第一场小雪，妈妈说我是雪娘娘送给她的礼物。因为我不仅有着雪一样白的肤色，更有着一双黑黑的会说话的大眼睛。于是，妈妈就喊我雪儿，她说我是她心中一朵可爱的小雪花。

　　　　人生本来就是变化莫测的：你可以一成不变地走过，可以光彩四射地走过，也可以在无边的痛苦中走过。妈妈的人生注定是后者，仿佛上苍早已经安排，没有半点宽容。在她三十岁，我六岁的时候，那个曾被我喊做爸爸的男人，在那一年却爱上另外一个女人，一个比妈妈年轻的女人，她留着一头长长的披肩发。妈妈知道的只有这些。她是在她丈夫日渐不归家时觉察到的。她后来看到他蓝色培罗蒙西服里的白色衬衫上的口红印迹：那是一种大红，似血的颜色。衬衫上附有长长的头发，黑亮黑亮的。还有一种甜得腻人的香水味儿熏得妈妈头晕。妈妈不用香水，用现在的眼光可以看出，妈妈是一个传统的女人。现代著名的香水师香奈儿说：“女人没有香水，也就没有未来。”这话说中了女人的要害，可妈妈一点也不知道，她不懂。她活在那个改革刚刚起步的年代，妈妈还没能和新潮接规，她不能从许多时尚书中接受指导，这是当时许多女人的悲哀，是她们不尽的悲哀。也是那个时代的悲哀！

　　　　妈妈是一名小学语文老师，她长得贤淑而美丽，温柔而善良。她的学生们都喜欢她，有什么秘密都会告诉她。许多时候，孩子们都喊她“妈妈老师”，说她像妈妈一样。但孩子们的热爱，不能改变她情感的现状和危机，她丈夫仍旧在离她一点点地远去，直到后来走出她的视线。永远没再回头。

　　　　那时还没有双休日，唯一的星期天，更多的时候，妈妈会抱着我孤独地站在窗前。看窗外那绚丽的景色，但我知道妈妈的眼中没有风景，她在等那个男人出现，等那个男人回家。

　　　　这三月的季节，虽然还有点春寒，但那片明媚灿烂的阳光，柔柔地洒在嫩嫩的绿芽上，树上的鸟儿在树枝上跳来跳去，欢快地鸣唱。这一切都昭示着冬天已经走远，春天开始来临。可我知道妈妈的心里还是冰天雪地，三九严寒正一点点愈来愈紧地侵蚀着她心灵的世界，她心灵的世界没有设防，无法御寒。妈妈的那双明亮的眼睛里有大雪的颜色，很耀眼，我看到的。

　　　　妈妈就这样带着我，在窗前等待。大约半年时间，结果多是无奈。那个男人以种种借口，对妈妈说出差。每次都像要离巢的鸟儿，匆匆而仓促。而妈妈每次都和往常一样，给他打点行装。包括他用的手纸。有好几次，那男人看着妈妈，好一会儿，欲说又止。这次，他要抱我一下，我跑着躲到妈妈身后：“不要，不要坏爸爸。”他的脸一怔，“腾”地一红，拎起包，头也不回地走了。好象真怕赶不上火车似的。妈妈倚在窗前，看着那高大的男人匆匆走去，直到他的背影消失在看不见的远方。我看见妈妈的脸上有雨珠在滴，我知道妈妈的眼中的雪又开始融化了……

　　　　其实，那个男人是带着那个长发女人去北戴河游玩了，他们沐浴在北方温暖的阳光里，他们在享受一种叫爱情的东西。直到今天我才知道爱情是什么东西？有怎样的魔力？可那时我无法改变这种状况，我太小了，根本不懂，也不可能懂。后来长大的我去过很多地方，但唯有北戴河我不愿意去，因为那河水里有妈妈的泪水，咸咸的泪水会浸泡在我柔嫩的肌肤，浸透我年轻却包含酸涩的心，我知道那样我的心会痉挛，会开裂，会流血，会很痛，很痛……

　　　　爱情是一种神奇的诱惑。这东西有点似潘朵拉的盒子，它放出瘟疫，放出眼泪，放出痛苦……但它留下了希望。妈妈被它弄得就如此，她还在充满希望地等待。妈妈仍旧爱着那个男人，直到今天，他在妈妈的心中还有他的位置。初爱是无法忘怀的，尤其对女人。十天以后，那个男人带着一身海风回来了，他的眼睛里有一种不易觉察的喜悦，我知道那是叫快乐的东西。他没有送妈妈礼物，他说太忙没时间上街。他遭受了爱的咒语，是动弹不得的，并且那时他不会想到妈妈和我。他被爱情迷惑了，早失去了自己，迷失了方向。他却送给我一条裙子。那是一条薄薄的沙，上面缀满闪闪发光的亮片的公主裙，漂亮极了。我开心地笑了，妈妈也笑了，她好久都没能这样笑了。女人总是最善良的，只要她的男人能牵挂着他们的孩子，那就是爱家，也就是她的欣慰，她的幸福。其实这是生活中许多女人不幸的根源。现在想来，那个裙子不是那个男人爱他女儿表现，而是那个长发女人讨好那个男人的一种方式。因为爱一个男人，首先你就关心他的孩子，会更让那个男人感动，会更快地俘虏他的心。这也是许多女人实践的心得。我知道！

　　　　生活对每个人来说，是希望，也是痛苦，人活着就会有快乐与痛苦，就会有许多无法料到的幸与不幸。妈妈做梦也没料到，那个长发女人竟打电话到家，质问妈妈，那是细细地尖锐的胜者的声音：“你想永远这样拖下去吗？你愿意守活寡？你愿意，我可不愿意。你丈夫爱的是我，我们好了很长时间，你没有觉察到吗？和我在一起他快乐，尤其他喜欢和我上床，他说他喜欢床上的我，我能给他欢娱，给他激情，给他快感，很多很多。你想知道我们做爱的细节吗？这方面你永远不能和我比。和我在一起，他年轻，充满活力。你识相点，赶快离婚吧？我年轻，我就是资本，没人会喜欢黄脸婆。爱是相互的，别死要面字活受罪了，你的面子一文不值。”……

　　　　而后“啪”一下挂断电话。这是妈妈始料未及的。她一句话也没能说，她脸色苍白，怔怔地呆立在那儿，很久很久……她没有想到，她无法想到，而这是每一个得知丈夫有婚外情时，做妻子的最大悲哀，妈妈也不例外。妈妈不想证实的事终于被证实了。妈妈的眼睛又下起雨来，我知道妈妈眼中的积雪又开始融化了，这一次融化的那样快……

　　　　季节已是深秋了。风呼呼地在室外狂吼。生命枯竭的黄叶被肆虐的秋风吹得上下翻舞，似一只只黄色的蝴蝶。我爬在窗台前，静静地注视着窗外萧条的景致。认真地看着这些狂飞的蝴蝶，我知道它们正在跳一种叫临终的舞。我轻轻地叹了口气，因为我听见这些蝴蝶，风中它们在哭，因为我也是一只黄色的小蝴蝶，是它们其中的一员，只是还没有轮到我去旋转，我知道那个日子也不会太远。

　　　　后来我睡着了。我搂着舅舅送给我的芭比娃娃。妈妈是雪儿的妈妈，雪儿是芭比娃娃的妈妈，我很爱它。不知睡了有多久，我被隔壁的争吵声惊醒了。我迷迷糊糊地赤脚下了床，走出看看。我看见那个被我称做爸爸的男人，醉醺醺地指着妈妈，大声地吼着：“离婚，离婚！我早已不爱你了，我爱上别的女人，她比你年轻，比你漂亮，比你有女人味……我需要爱情，我需要新的生活。”妈妈涕泪涟涟：“我一直忍了，现在那个女人竟然打到家里来质问。你是不是男人？你有没有羞耻？你还有没有自尊？我不会离婚，为了小雪儿，我决不离！你想怎么样就怎么样吧？”妈妈的一席话使那个男人极为恼火，他忽然走上一步，“啪”地给了妈妈一记响亮的耳光：“你离也得离，不离也得离，她已经有了我的骨肉。”捂着脸的妈妈惊恐万状，惊鄂地望着那个陌生的男人：“你，你打我？”那个男人也意识到什么，望着妈妈嘴角渗出的鲜血，一下也呆住了。“妈妈，妈妈，不许你打我妈妈，不须你打我妈妈。”见我一下冲进去，他俩都楞住了。那是那个男人第一次打妈妈，为了另一个年轻的女人。为了他所谓的爱情。所以长大的我至今不敢涉足爱河，虽然现在的我美丽而充满青春，但童年的阴影一直重重地笼罩在我的心上，不是我对爱情早已失去了信心，而是我不再相信任何男人。

　　　　那个夜里，当别人家都在安详地进入梦乡，做着甜美的梦时，我的家却面临着生死决择。那个男人突然拿起箱子带着他的东西，要走了。妈妈一直“嘤嘤”地低泣着。在那个男人打开门的一瞬间，我突然意识到什么，赤脚的我飞奔过去：“爸爸，你别走，你别走。”……但我凄厉的哭喊声，未能留住他迈向自由世界的脚步。很快“呜呜”的狂风卷走了我撕心裂肺的哭喊声，我伫立在黑夜里好久好久，向远处张望，夜色早已吞没了他模糊的背影，从此也吞没了我快乐的童年。从此我最害怕的季节就是秋天，因为那是我生命里无法忘怀的多事的秋天……

　　　　流着泪的我走进房间：“妈妈，爸爸走了，爸爸可能再也不会回来了。我永远没有爸爸了吗？”妈妈一下抱紧了我：“别怕，雪儿，妈妈会永远和你在一起。”这时我看见妈妈嘴角的鲜血还在流淌，我想擦去她嘴角的鲜血，但我不敢。从此对血我就有了一种别人无法理解的畏惧和恐慌。直到现在我不敢看血，它让我害怕，让我忧伤……

　　　　成熟的季节，妈妈没有收获到幸福，却收到一纸离婚判决书。妈妈是个韧性而坚强的女人。当初她因为这个男人，从六朝古都南京跑到庐城。她抛弃了繁华与舒适的大都会生活，爱是每个年轻女人生活里一盏不灭的灯。女人因为爱和梦生活。当爱消逝的时候，梦就破灭了。没有爱的妈妈悲痛欲绝。这是她那双有着积雪的充满哀怨的眼睛里告诉我的。当然妈妈不可能在这地方再住下去。与她曾经爱过的男人，和夺走她爱人的那个女人再同顶一片蓝天。爱是完整的，爱也是自私的，女人最不能容忍的则是爱被分割。不论过去还是现在！

　　　　妈妈决定走的那天，她环顾着这套两室一厅的住处：那印着紫丁香花的落地窗帘，那是他们结婚时买的。那床上绣着的戏水鸳鸯的荷色的床罩。也是他们一起骑车去几里以外的批发市场买的，因为那儿价格便宜。那时他们的工资不高，为了节省每一分钱，他们绞尽脑汁。妈妈清晰地记得他们回来时逆风，妈妈要下车，可他却不让妈妈下来走。他告诉她：他要永远这样骑下去，用整整地一生。妈妈的长发被风吹得飞扬，脸上露出绯红的羞涩，她心里是甜蜜蜜的。她用手紧紧地搂住他，把头贴在他宽宽的后背上。女人往往需要一个男人为自己遮挡住前边的风沙，为她挡住人生的风雨，女人总是女人，她渴望一个坚强的男人，她需要他。

　　　　妈妈用手轻轻抚摸家中的每一件家具，如同抚摸着她心爱的幼子。她抚摸的是那样认真，那样的仔细，那样的依依不舍。那架黑色的钢琴，像一头黑色的怪兽，静卧在那里。妈妈又想起了从前：在那个明媚的春光里，在林花飞舞的日子。他俩坐在一起弹起那首《致爱丽丝》，欢快流畅的琴声，和着他们会心的笑容，随着快乐的音符一起飞向窗外，飞向花丛间，草地上，白云间……

　　　　妈妈在钢琴旁静静地伫立一会儿，一粒豆大的泪砸在黑色的琴盖上，妈妈打开琴盖，使劲地按了一下，钢琴发出嘶哑刺耳的嘈杂声，钢琴已不会奏成旋律，它本来就是情感的载体。“妈妈，我怕。”我上前一下抱住妈妈的腿，脸紧紧地贴在妈妈的腿上，一丝惊恐袭满我幼小的全身。妈妈抱起我，深深地看着我：“别怕，雪儿，我们走。”

　　　　妈妈牵着我的手，一遍又一遍在房间里看着，抚摸着，终于她拎起那个她带到这个城市里来的紫色的皮箱，拉着我走了。我清楚地记得妈妈那天穿了一件白色的风衣，像一只白色的蝴蝶，很漂亮。可我知道这只蝴蝶已不能飞舞，它的翅膀受了伤，伤口很深又很痛……

　　　　我们没有回到妈妈的故乡——金陵南京，妈妈不愿让年迈的外婆伤心。也因为当初外婆反对她来的预言得到验证。她说她自己的事情她要自己承担。哪怕用她整整的一生。于是，我们来到另一个南方的陌生的城市——花城。我知道这个城市很美，一年四季鲜花盛开，温暖如春。但温柔的阳光仍旧无法复苏妈妈那颗沧桑的心。我知道妈妈心灵的冬天不会走远，何况那里面还有厚厚的积雪与严冰。但因为我——她唯一的女儿健康的成长，在她以后的人生里，她眼中的积雪再也没有融化过，但从此，妈妈也再不相信爱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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