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红玲

　　大概是九八年的一天中午我在一张报纸上看到了一则消息：在那一年的大学生辩论会上，南大中文系代表队舌战群雄，一举击败北大，复旦大学代表队，荣获第一名，那时我的心中轻轻一颤：啊，好厉害的学府！

　　记得三年前我第一次站在讲台上送别学生时，我动情地说：老师想到南方，即使冬天也很暖的南方读几年书，等我老了你们来看我的时候，我们能平等自如的交谈。就在那年秋天偶尔翻报，在《中国青年报》上看到南大招生的启事。就这样的一颤，一瞥，一个偶然，把我和南大连结在一起，好像我是她失散多年的女儿，骨子里面纠结着南大的情结。

　　我千里迢迢，背着行囊，带着一个没有被生活惯性麻木的心灵，带着一双违背岁月风尘疲惫的眼睛，带着与这个年龄不相称的梦想，带着与世无关的最虔诚的读书愿望走进南大。我很想诗意的栖居。

　　南大迎接了我。南京这个千年古都每一丝阳光斑驳着历史的照片，每一寸土地都有王朝的裙裾窸窣。而南大使这个城市的灵魂。她用一种残酷的方式迎接了我，用她的威严逼视着我，贵族化的南大怎能容忍一个衣衫褴褛，贫瘠浅薄的孩子随意闯入她的圣殿呢？

　　于是开始了洗涤的过程，每一分每一秒只有自己知道经历了怎样的撕心裂肺的痛苦。我几十年的尘垢太多了：散漫的生活习惯，繁复虚假的应酬，曾经自以为小才微善然而苍白贫血的无病呻吟，自以为骄傲的清高却是不近人情的偏激、小气……想从骨子里剔出谈何容易！我感到了疼啊，开始整夜整夜的失眠，田园牧歌与都市文明的碰撞中，它逃逸了，不再是我生活的主旋律。它只能是笛子吹成的小调，只能是大餐上的一碟水果拼盘。

　　每一天，南大的少女们，她们年轻、健康，才华和涵养使本来天生丽质的脸生动而美丽，她们从我身边走过，快活而骄傲，我的心也因她们而丝丝泛绿；每一天上午我奔向先锋书店，一座一整天，捧起一本本大部头，用它们填补我饥饿的胃，驱赶我的孤独；每一天傍晚我坐在喷泉边，夕阳、鸟叫、桂花的香气、嬉戏的儿童，我的心随着音乐的起伏、泉水的涨落而腾跃、平静，平静、腾跃，在暮色四合中，我悄然走进一个教室，打开书本。

　　也不知从哪一天开始，我来不及去喷泉边打理刻骨的忧伤，来不及和别人诉说或倾听，只觉得忙：课不能迟到，教授们的课堂是颗颗春雨；讲座缺一次也不行，那些专家、学者的学识、人品是粒粒火星；图书馆的书，她们静如处子，等着你的翻阅，还有空气中流淌的信息、思潮、时尚让你目不暇给……生活已没有章法，就像要建一所房子前的工地，紧张而凌乱。

　　漫长的洗涤终于结束了一个阶段。

　　我的眼睛从围墙里钻出来，在南大开始了浪漫的旅行：噢，腊梅开了，好像开着一树的童话；早春的玉兰花怒放了，一树一树，没有一片叶子，一簇一簇，大朵大朵地用洁白的美声唱响了春天的序曲；还有樱花、海棠、桂花、茶花、杜鹃花……它们本来开在山坡上或小溪边，自在而朴素，而现在它们开在了城市，有了繁荣的家族，有了千姿和百态，活泼、淋漓、娇美、尊贵。那么多的鸟在南大的树上，密密匝匝地说着各自的见闻：高山上的，大海上的，老人的，孩子的，乡村的，城市的，爱情的，死亡的……南大的建筑物上蔓延着爬山虎，就一粒小小的种子在墙边发芽，它们的生长是关于力和活力的传奇，那些时尚的大楼披上藤蔓、叶片，有了许多古雅、深邃的意境。北大楼作为南大的象征不仅仅是因为赛珍珠住过，没有爬山虎的北大楼是不能作为南大的标签的。当你坐在图书馆，抬起勤劳的眼，你看层叠的叶片在和风中、阳光中轻轻荡漾，你的心里涌起的是一份干净；车声远去了，市声听不见了，快乐和喜悦侵袭了你。

　　在南大，当你在买东西因找零钱手忙脚乱的时候，一个不相识的同学说“我这有”，当一个同学在图书馆不小心把一大杯水泼在桌面上，四面八方的同学拿出纸巾、手绢擦水的时候……没有窘迫、没有难堪，纯净的眼睛、含笑的面孔已不仅仅是爱的奉献，而是关于爱的信仰的诠释。

　　漫长的暑假，暂别了南大，回到了家乡。我曾经桃园一般的校园、纯朴的同事在我眼中已恍如隔世。他们一边教书，一边办起了实体，他们大口的喝洒，豪爽的打牌，彻底的麻将声总是通过夜风擦拭我疼痛的心灵。我关起了房门，小小的书斋里一边教稚子背诗，我一边朗读《圣经》，七十个日夜分分秒秒我细细舔尝，我终于找到了以前的病症：浮躁，病因是我没有好好用心灵读书，和大师对话。狭窄的视野里怎么会有辽阔的疆场？南大的一年使我有了一份从容，不再抱怨生活的不平，陷在平庸的泥潭多愁善感，如契诃夫所说：读书，一点点从我骨子里清除、鄙俗、卑琐和虚荣，我要让我的血管里流着正直，不俗，高尚的血液。南大，给了我这样一个空间，一个能在精神领域里放牧的空间。

　　明年的今天，就告别南大了。我可以拾起行囊漂泊而不迷路，这是南大给我的自信；不管命运给我的是丰饶还是贫瘠，我都乐于承受，这是南大给我的坚韧；也不论生活是苦的多还是甜的多，我的心将永远温软如玉，我的脸永远暖如春风，这是南大给我的信仰。

　　感谢南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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