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岁的万龙：现在的日子令他不满，未来的日子他很茫然，这个城市跟他有什么关系？ 陶震宇／摄

　　“自己的事情，自己挺吧”

　　鱼摊

　　20岁的万龙，以卖鱼送货为生。

　　和鱼腥味一起飘来的，是他压抑不住的烦躁。“我的生活除了市场就是马路，再有是饭店，没有别的了。”

　　万龙家的鱼摊位于北京市西城区一个名为“超市发”的市场的地下一层。6点30分起床，骑车进货。中午1个小时，骑车给餐厅送鱼。下午4点半到7点，继续骑车给餐厅送货。日日如此，年年如此。

　　10年前，万龙的父母瞅着家里的3亩田地年收入还不足1000元，便两手空空地从安徽省无为县十里墩乡来到北京打拼。4年前，万龙没有考上县城高中，便来到北京与父母团聚。

　　“卖鱼也不需要啥手艺，太简单了。第一天我就学会了。”起初两年，是万龙的黄金时期。“那时候，我特别兴奋。每天6点钟就起床。总是第一个来到市场。中午也不休息。一坐就是三四个小时。”

　　第二年冬天他就渐渐懒了下来，心也随之烦躁不安。没事的时候，别说在鱼摊坐3个小时，1个小时对他来说都是煎熬。

　　“你想想，什么人都没有，让你拿把椅子呆着，受得了吗？我最长只能坐1个小时，超过这个时间就会特别心烦。必须出去转转。”

　　朋友

　　万龙转过的地方很少。“北京那些好玩的地方对我没有什么意义。我倒更愿意和朋友一起。”

　　其实万龙没什么朋友，他交往的人不外乎：市场里的人，买鱼的人，饭店的人，网友。

　　呆烦了，他就一个人在市场里楼上楼下地来回溜达，找亲戚闲聊；“超市发”门口有一家“成都小吃店”。里面有个打工男孩和他年龄相仿，万龙常与他骑车在附近马路上乱转。

　　市场旁边的胡同里有一家小网吧。他喜欢用视频，通过QQ和许多陌生人闲聊。每次他都要事先跟对方声明：“我是外地人，你愿意跟我聊吗？”

　　同学兼老乡是万龙最主要、也是最重要的社会资源，家乡班上40多位初中同学，有一半在北京打工。万龙联系上的有四五个，有的在建筑工地，有的跟亲戚卖服装，有的整日闲混。有些同学在北京呆不下去回了老家，今年就已经走了七八个。

　　“我想和当地人打交道，对自己的日后会有帮助。”万龙说。可他所能接触的当地人不过是来买鱼的人，他只能客套地跟人家点头或者商讨鱼的价格行情。

　　万龙把记者纳入“当地人”的系统。记者与他初次见面后，手机上便出现了“我们可以做个朋友吗”的短信。以至后面几次交谈中，这句话都像誓言一般，被拿出来问，他要反复确认，得到肯定的答案。

　　说起当地人，万龙心情复杂。

　　11岁放暑假那年，万龙第一次来北京。谈及对北京的最初印象，他脱口而出：“北京人太霸道。他们有钱，看不起外地人。”

　　这样的印象，以后不断得到印证：“坐公车，你如果碰一下外地人，说声对不起就没事儿，要是碰到北京人就没那么简单了。上次我不留神踩了北京人一脚，老说对不起，还是不行。”

　　“北京人来买鱼，声音都特大。我们要是声音也大些，他们就会说你嚷嚷什么？”

　　回想4年来自己最开心的事情，万龙的答案是———“我打了北京人。”有一年，一个北京的小孩欺负他堂弟。他把那个小孩揍了一顿。“边打边骂，特别痛快。”

　　未来

　　3个星期前，万龙的生活终于有了变化，但还是跟鱼有关———父母帮他开创事业，给他新租了一个小鱼摊，就在原有鱼池旁边的台面上———倘若不是事先得知，会把这两处摊位看作一处。小台面上整齐地摆放了六七个粉色的小塑料盆，里面盛着水发的鱿鱼、海参。

　　万龙现在已经开始厌倦卖鱼。可他还能做什么？

　　刚到北京时，他还有学门手艺的打算。起初想学家电维修，“那几年比较时兴。”可老乡说他连洗衣机、空调都搬不动，咋修？他从小到大就没干过农活，没什么力气。

　　到北京的第三年，经朋友介绍，他站在大街上发送电脑学习班的广告，结果只做了3天就拂袖而去，回到父母身边继续卖鱼。“那太没有意思了，简直是浪费时间。”

　　今年年初，他又报名飞宇网校，学了点电脑维修组装的基本常识，却从来没修过电脑。

　　现在万龙希望自己这个小鱼摊能挣点钱，这样年底他就买一台组装的电脑，可以玩游戏。

　　“如果这鱼摊挣不到钱，明年我就出去打工，打天下。”究竟何为“天下”，他却“说不清楚”。万龙又说他想换个城市呆着，“这个城市跟我有什么关系？连鱼摊都是父母的。在北京我就像一个捡破烂的。”

　　至于去哪里，“还没想好”。

　　来北京4年，万龙一共哭过3次。“就是晚上躺着床上默默流泪那种。”都是因为和父母吵架。“他们总是要求我守着鱼摊，别出去乱逛。”

　　万龙的心事从来没跟父母说过。“我想不用父母管我。自己的事情，自己挺吧。”

　　万龙的父亲个头不高，看不上很木讷。母亲则能吃苦耐劳。两个人最初来到北京投奔亲戚卖菜，后来扫大街，有了鱼摊才逐步稳定下来。现在鱼摊每个月保守估计净赚2000多元。“等我们干不动了就回老家去。”母亲说

　　对于万龙，父母没有过高期望。只希望他能留在父母身边踏实地卖鱼，赚钱后回老家盖房子娶媳妇，小两口再出来打工。

　　万龙厌倦了母亲的唠叨。父母觉得他还是个孩子，万龙很不以为然，“他们不能理解我。”他表现得很矛盾。“我没有社会经验，乱讲话容易得罪人，现在是什么都干不了。”

　　如今，老家的姨妈已经开始给他物色相亲的对象了。家人的张罗，拉近了万龙成家立业的考虑。然而他对未来是茫然未知的。

　　万龙对老家爷爷奶奶有着深厚的感情。偶尔打个电话回去，问问身体情况。但是平时他很少会想到家乡，除非特别心烦的时候，他脑海里才会掠过曾经无拘无束玩耍的欢乐时光，和小伙伴一起烤白薯，抓野兔子，到小河沟里游泳。

　　“我肯定不会回去。有能力就在好的地方生活，我想别人有的我都应该有。”停顿了一会，他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