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注农民工第二代:城市中心的边缘生活(5)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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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ttp://www.sina.com.cn 2004/12/03 12:04 南方周末 | |
12岁的娇娇:一个对农耕生活全然陌生的孩子,在城市的中心向往城市 陶震宇/摄 “我,算城市人吧” 家乡 “我,算城市人吧。在北京这么长时间了。回老家,人家都说,从北京回来的。”娇娇不无骄傲地说。 娇娇出生第二年就跟随打工的父母进入北京,生活、成长、受教育都在城市里。离开家乡10年,娇娇总共才回去过3次。她不愿意回老家。 “我不敢上老家的厕所,虫子特别多,好多蛆,吓死我了。不像这边厕所都是长长方方,那边厕所就像马路边井盖被拿掉一样。我生怕掉下去,心跳特厉害,直哆嗦。”有一次她回老家,硬是憋了两天的大便,最后跑到田地里解决。 娇娇现在的家在西城区甘家口———不是城郊,是城里,城里高楼间的“盆地”———类似城乡接合部那种大片逼仄的平房里。她的父母在菜市场卖菜。娇娇是在菜市场玩大的。 今年9月1日,娇娇被迫离开了北京最大的打工子弟学校———行知学校丰台区总校,因为学校被勒令拆掉了。同时,北京取消了外籍务工子女义务教育阶段就学的借读费。由此,她终于进了离家比较近的一所公办小学读书。 菜市场对面有一所小学,几年前,爸爸就有意让她转到这里。行知学校离家实在太远了,还要穿越铁路,娇娇每天6点半就得起床,独自坐公车,花费40多分钟到学校,为此她常常犯困,精神难以集中。 两年前北京公办学校取消赞助费的时候,爸爸曾带她前去那小学咨询。校长先问娇娇:爸爸做什么的?回答:卖鱼。然后告诉旁边的爸爸:“明天就带孩子来报名吧。顺便带上40条草鱼,40只胖头鱼。都要两三斤重的那种。” 娇娇的爸爸粗算了这些鱼差不多有1000多元,“怎么比赞助费还多。”他当场和校长大吵了一架,转学之事告吹。回家后娇娇懊悔地对妈妈说,“早知道校长问我,就说我爸是扫大街的好了。” 今年北京市又下令取消借读费,爸爸就又带着娇娇去那小学碰运气,可惜校长认出了这对父女。娇娇只好进入现在的学校,这学校倒没有任何刁难,只要入学考试成绩合格就录取。 转到新学校后,娇娇参加了她平生第一次春游,就是到大兴农村挖白薯、刨花生,对此她很兴奋。 身份 一个星期前,娇娇在新学校参加了第一次期中考试。数学97分,位列第一。她挺开心,觉得这样同学们就不会小看她了。 娇娇不仅要适应新的环境,还要平复不时冒出来的“对立”。 以前在打工子弟学校,一到下课时间,娇娇身上就像安了马达,和一帮同学疯打疯闹。这边,下课后几个女生跳皮筋,从不让娇娇参加,娇娇要么识趣地留在教室里写作业,要么一个人去玩体育器材。 马××是班上家庭条件最好的女生,这个名字被娇娇反复提及。“春游时她打扮特时髦。戴着大边帽,还听MP3。听同学讲,有一回她带了2000元零花钱到学校。还听说她妈就要给她买手机。”娇娇表情有些黯然。“我很少和她接触,因为她是北京人。我想和她交往,她不想。只是她学习成绩不好,偶尔问我题,说几句话。” 在班上,对于父母的职业,娇娇一直小心地掩盖着。但她不明白,怎么同学们还是知道了。 有一天,轮到她做值日。班上一个女生功课不好,被老师留下来改错。娇娇打扫到她脚下,让她挪开地方。女生反骂道:“你家是臭卖鱼的,管得着我吗?我爸是总经理!” “臭卖鱼怎么啦?”伤了自尊的娇娇当即一脚踢到了对方桌角。对方也毫不示弱地站起来揪住她的衣领。两个女孩扭打起来。 平时有心事,娇娇都装在肚子里不跟父母提,那天回家却忍不住哭了。父亲气愤地劝说着女儿:“没有我们卖鱼,北京人吃得上吗?” 娇娇还打过另外一架。一次自然课实验,老师让每个人从家里带冰块。班上一个男同学使坏,趁她不注意,把她的冰块捣碎了,实验没做成,娇娇又和那个男生打了一架。 “你得厉害,别人才不敢欺负你。”她对那男孩嗤之以鼻,“说是北京人,我看他也没啥好的。” “我靠”这类脏话经常会从小女孩嘴里蹦出来,听上去颇有些江湖气息。 娇娇有时脱口而出的话显得宿命而成熟,比如,“我和班上的同学不一样。因为我们身份不一样。他们是北京人,我是外地人。” “妄想” 尽管新学校教学条件比原先好得多,娇娇还是很想念行知学校。今年教师节,娇娇给原来行知学校的班主任写了一封信,让同学捎过去。“那边老师像我妈似的,下雨天会把自己的伞借给我。” 两个星期前,娇娇又邀请了行知学校的好朋友吴娟过来。“太闷了,想找朋友聊聊天。”她做东,花费10元到甘家口大厦五楼玩游戏,接下来的项目就是去建设部大院荡秋千。“凡是我认为好玩的,都带她玩一圈。”甘家口大厦(商场)和建设部大院都在菜市场旁边,这两处是娇娇百玩不厌的乐园。 11月23日,放学后,娇娇又跟菜市场的两个小朋友跑到建设部大院的体育器材那儿玩。 尽管在北京生活了10年,她去过的地方可谓乏善可陈。总共有:天安门,动物园,大兴(学校组织春游),八一湖公园(从她家翻墙过去就到了)。 “阿姨,我听别人说,那是机关干部吃饭的食堂。”路过建设部大院的食堂,娇娇拽了拽记者衣角,介绍道。 走在建设部大院里,娇娇说出了这样的理想:“爸爸妈妈很辛苦,每天三四点就起床。妈妈整天卖鱼,一到夏天手就烂,特别难看。我希望他们也有有单位的那种工作。” “希望将来我能住在一幢大楼里,有自己的房间。在有办公室的地方上班,受人爱戴。反正就是和其他北京人一样,一样过着生活。” “北京能对外地人一视同仁。有的学校不收外地人,有的学校给外地人涨价。外地人本来就没钱,应该比北京人缴得少才对。现在正好反过来。不公平。” 在秋千架上,几个小女孩边荡边玩笑。 “我想考北大,读硕士。”一个小女孩说。 “我想当会计,开银行。”另一个小女孩说。 “我靠,你们这叫痴心妄想。说点实际的。”娇娇冲她们嚷道。 “那你就回家种田去!”其余小朋友大喊道。娇娇急了,追打她们,几个人四散奔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