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睹柳传志的情不自禁,倪光南丝毫不为所动。他显然并不认为有什么事情值得柳传志伤心。“那只是表演,”他后来对一个记者这样说,“将我免职,他应该高兴才是。”他在会议之前曾经表示,希望董事会不要召开这个会,而他愿意以健康的原因辞职。但是董事会更希望让员工有个机会了解事情经过,以便驱散笼罩在公司头上的那片乌云,所以坚持召
开会议。
现在轮到倪光南发言。他缓缓起身,面无表情,手里没有讲稿,说话音量不高,语气平和,就好像刚才宣布调查的结果、撤职决定,以及那么多人的讲话都和他无关:
各位领导、各位同志:
我以前学的计算机,也学过无线电,所以我刚开始工作时只会做硬件。但是后来环境有变化,我在国外学习的时候,国外每个人有个终端,这样我就可以在终端面前学习很多软件的东西。回国以后慢慢地适应,就转向软件方面。所以我觉得工作环境的变化,对我来说也是一个新的学习的机会。我这次因为被免去行政职务,就会有更多的时间做一些研究工作。我觉得我还可以做一些事情,可能对大家有帮助。
这次科技大会,我觉得最大的体会是我们整个新时期的目标就是科教兴国。我认为责任不同,岗位不同,能力不同,但是我们想一想,我们能够做的就是全心全意达到这样一个目标,尽可能做自己力所能及的工作。为了这个大目标,特别是我们联想集团肩负发展民族计算机工业的责任。所以我们作为自己来讲,在任何一个岗位上都不会忘记这样一个大目标。而全心全意为了这样一个大目标工作,永远是最幸福的人。
在场的人全都等着他检讨自己或者回击总裁,但是直到最后几句,才可以算是回应柳传志的讲话:
最近因为公司里发生的一些情况,从不同的渠道外面有些反映,也问我。我回答三句话:第一,倪光南还在联想,这是事实;第二,我还在工作,这也是事实;第三句话是,请董事长反映到院里去,务必请院领导能够知道,因为据说院领导在考虑分配工作的问题。我希望能将意见反映到院里,如果我还能工作的话,我始终将为联想工作。
董事会信奉“家丑不外扬”的信条,不想把这件事弄到公司之外,可是敏感的记者早都看出情况不对。他们不仅追逐此事的来龙去脉,还试图看穿一切。最后这一事件被归结为“市场派”和“技术派”之争,或者像姜奇平所说,“是知识和资本的矛盾。”姜与另外几位年轻人是20世纪90年代后期最活跃的评论者,专以批评计算机产业那些成功的大企业为己任,遇到联想发生这样的事情,自然不肯放过。在他们看来,这是中国走向现代市场经济道路的必然冲突。他在《知本家风暴》里与另外两位作者,王俊秀和刘韧,一起写道:“在这一冲突中,最初技术派总是处于下风,于是,总工程师出走,成为中国知本市场一道独特风景。”很多人不同意这个结论,比如曾茂朝就认为北大方正就是“技术领袖不断赶走总经理”的局面。不过,大多数人在当时都会承认,当时中国的确有“市场派”和“技术派”之分,两者之间也的确存在冲突。
倪光南当时的身份已是中国工程院院士,非同小可,身后还有一大批院士为他鸣不平。由于担心事情会超出公司董事会能够控制的范围,李致洁和曾茂朝觉得有必要取得更大的支持。7月20日,这两人来到国家科委,向朱丽兰和惠永正两位副主任汇报事情经过。当日记录表明,这次谈话最后还是归结到“首席执行官和首席技术官究竟谁说了算”的问题。惠永正很清楚地表明“搞技术的应听总裁的”。他说:“一个单位总要有人最后拍板,不能是‘三国演义’。很多成果不能转化,是因为发明人什么都要自己说了算,这是比较严重的问题。”但是朱丽兰试图超越事务性的纠纷。她对曾茂朝说:“总裁和总工的责权利要分清,什么是总裁决策,什么是技术干部决策。公司就是总裁说了算也不对。高级知识分子成堆的地方也要有制度建设。你们肯定是怕,怕吃不了兜着走,所以找我们谈。我不是支持柳传志或倪光南,是因为既然影响事业,就要采取措施。要提醒柳传志吸取教训。某种程度上,柳传志也有责任。”
无论是评论者还是官员,都把话说得高屋建瓴。不过,事情本身的含义也许没有那么严重。公司高层领导者之间的冲突在任何一个国家里都是常见的事。我们国家的独特之处不在于争端本身,而在于解决争端的方式所具有的中国特色,其情形有如中国科学院院长周光召和曾茂朝的一段对话,虽然不那么堂而皇之,但却有可能切中要害。
周光召说:“你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曾茂朝说:“我搬起石头的时候,还没有想到它会掉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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