蛊人(三)
http://www.sina.com.cn 2001/02/05 15:30 新浪文教
新浪网友:ShakeSpace
接着金线蛇就出现了。毫无预兆地,像一道华丽的金色阳光射破乳白的雾气,它笔直游向地上的竹筒。铁背青龙在竹筒里忿怒地撞击着筒壁。老巴吃惊地提着准备用来装蛇的竹篓。这条金线蛇居然这么大哩!儿子细瘦的小臂还比不上它闪光的身体粗。可时间容不得再想,金线蛇已经翻翻滚滚地缠住了粗壮的竹筒,信子直伸进透气孔里去。老巴掏出浅黄色蛇药嚼碎了敷在地下,绕着金线蛇铺了一个圈,蛇药辛辣的气味在嘴里跳个不停。小巴也在嘴里嚼了蛇药,虎视眈眈绕着圈子走,察看金线蛇的弱点。
金线蛇闻到了蛇药的气味,疑惑地昂起锥形的脑袋不停吐信。老巴在胸前张开双手,迟迟不敢上前。
忽然间小巴一声怒吼,跳进圈子,双手上下牢牢握住蛇的七寸。所谓的七寸,是蛇心脏的所在,却并不恰好是离头七寸的地方,全靠平日里各种大小的蛇看得多了,才能从它颈项间略微膨大的变化中认出这致命的一点。小巴握着它,只觉得握住了一条铁棍,--血肉做的竟也能如此坚硬。那条蛇嘶嘶地把血红的信子朝小巴脸上舔,身体像鼓了气一般在小巴手里涨大。小巴感觉到它用鳞片抵着自己的手心,裹在鳞片里的身体仿佛可以在其中滑动似的,用缓慢而巨大的力量向上挣脱出来。他伸直了手臂,把它远远地举离自己,可它还是慢慢从十指间挤出来,黄褐色的眼眸向自己不断接近。一滴汗水从小巴的下颌滴落。小巴觉得从脚底一直到尾椎骨的力气都被抽走了,这种感觉就像是上个月面对着地上一大片烧得发红的炭火时一样。他急急转过头,朝自己的父亲,腊头老巴,叫了一声:“爹--”
声音像甘蔗一样被脆生生从中折断。老巴张大了嘴,看着金线蛇用上半身绕了儿子的双手腕一圈,优雅地把两支毒牙扎进小巴的手臂。
老巴立刻下意识地拔出了腰间的缅刀。刀挥出。他清清楚楚地知道应该马上砍去儿子的右手,可临到这一刻却无法下手。
丹玛的人已经走了,自己的心已经伤了,这个家只剩下小巴了。老巴看着儿子和自己酷似的脸,这一刀好像要砍在自己身上一样。
刀光闪过。
老巴喘着气。血从金线蛇的断颈中标出。他抢上去,一手从小巴指间抛去蛇身,另一手握住还钩在小巴臂上的蛇头,把毒牙从肉里拔出。一秒也不能耽搁了。自己的刀已经沾了蛇血,老巴从小巴腰畔抽出匕首,在儿子手臂上划了个十字,然后附口就吸。他不敢面对儿子瞪大的充满绝望的眼睛,只是低着头不停一口口吸吐毒血。
每次能吸出的毒血越来越少,黑色的毒气沿着手臂丝丝缕缕向上。小巴的眼睛渐渐变成灰色,只有出气没有进气了。
老巴颤抖着抬起头,整个森林充满了他撕心裂肺的大叫。“天哪……”
《通志》:“蛊,多于端午日制之,乘阳气极盛时以制药,是以能致人于病、死。……多用蛇、虫、蜈蚣之属……一触便可杀生。”
老巴带着收获物和满腹辛酸回到家。端午节转眼就到了。往年全家必定聚在一起饮雄黄酒,今年就只剩下了一个。老巴默默饮尽杯中的药酒,将瓶里剩下的全泼到了门外。
花了一上午把屋里屋外全都打扫干净,这是世代传下来的规矩,养蛊的人家须得保持一尘不染。其实就这么两间小屋,也没什么可多弄的。又把屋后齐肩高的储水大陶缸舀空了,搬进正屋。这口缸还是丹玛进门那年置办的,转眼间流年飞逝缸上已积满了斑斑青苔。老巴粗糙的大手婆娑着水缸,眼睛酸酸的,这时仇恨的火焰又不受控制地燃烧起来。
正堂地上已经挖好了一人深的大坑,把水缸埋进去后缸口正与地面齐平。老巴沐浴完毕,在祖先牌位前上了香烛,开始虔诚地祈祷。
“伟大的蛊神爷哪,打开您装着万蛊的宝袋吧。天上地下的神灵哪,让您们的愤怒降临吧。阴间的妖魔哪,把食鬼的厉鬼驱来吧。保佑全家的祖先哪,惩罚那个罪有应得的人吧。”
他匍匐在神龛前,泪水再一次浸湿面前的土地。空荡荡失去灵魂的屋子笼罩在他的上方,仿佛一个巨大的骨架。从窗缝和屋顶的缝隙间,阳光和乳白色的林间烟雾静静地倾泻到他身上。
老巴站起身,把所有挑蛊的收获物送进大缸,盖上缸盖。过了一会儿,缸里的东西开始蓬蓬地撞击起缸壁来。撞击越来越厉害,声音越来越密集,好像无数的妖魔在里面狂暴地冲撞。老巴拖过那张榆木板桌,反过来压在缸盖上,再压上板凳,最后自己也坐了上去,可地下的妖魔还是奋力向上顶着,象是要拼命从诸神的诅咒中挣脱出来。老巴的心怦怦直跳,可是家里已经没有别的笨重家什可以压上来了。他换了个姿势趴在桌上,四肢紧紧贴地。
撞击的势头渐渐弱了。蓦然间,一个凄厉的嚎叫声在老巴身下发出,响彻屋宇。
声音消失的时候,老巴的耳膜嗡嗡地震响。他甚至不敢肯定自己真实地听到过这叫声。
一切复归于寂静。
欢迎访问新浪文化文学专区,赏读更多精彩文章
|